壹
“不懂得把没什么用的东西及时丢掉,又没有什么好的安放的地方,随手就这么一丢。日子一长,房间就变得乱糟糟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瞥了一眼身边的韩姑娘,等着她表现出不悦,然后揶揄我两句。但是韩姑娘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如既往地专心看着电脑,手指把键盘敲得劈啪作响。真是够了,一忙起来就无视我。
“那你来帮我收拾好了。”韩姑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手上的动作连停都没停一下。
我有点怀疑我幻听了,茫然地“啊?”了一声。
“你不是嫌弃我这里乱吗?你现在帮我收拾吧,我去床上继续工作。”韩姑娘抱着电脑就滚上了床,留我站在原地凌乱,“你觉得什么东西没用就扔了好啦!反正这屋子里你最贵我最重,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哈哈哈……哦对,你要是敢把我的酒扔了,你就完了。”
“卧槽,真是嗜酒如命啊……话说,我有说过我要帮你收拾的吗?你懒成这样怎么嫁的出去啊!”
“那就嫁给数学好了。你快收拾吧,晚上请你喝酒。”
“哈哈早说嘛……唔,我要82年的茅台……”
贰
哐当……
“卧槽,你屋子里怎么到处都是雷啊!吓死爸爸了!”我打开抽屉的时候一块小铁片滑了出来,差点砸到我的脚。听响声份量挺沉,我不禁心有余悸地倒吸了口气,“还好没被砸到。”
我顺手捡了起来,发现是块“狗牌”,一面刻着一个狼头,虽是简单的几笔,仍然看得出眼神的凶狠。牌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原本应该分明的棱角显得圆润了很多,就连牌面上也是有着好多条深深浅浅的划痕,纵横交错。
“诶,我说半两,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不会是哪个野男人的吧?”我一边打趣着韩姑娘,一边把牌子反过来,才看到背面刻着小字。“姓名:凌……”悄无声息地,韩姑娘已经站在了我旁边,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牌子,然后摆出个无害的笑脸,对着一脸错愕的我说:“我东西写完了。走,喝酒去!”我想了想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憋着一肚子的问题就跟着出去了。
叁
韩老大的势力很大,如日中天的时候,不管混哪根道上的,多少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和一些故事。
不过好多故事被传得多了,越来越邪乎,韩老大的形象也变成了妖魔一样,有说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有说力大无穷单手擒敌将的,还有说巧善机关精于心计的……总之或褒扬,或贬低,说法应有尽有。我听过最离谱的是,一个打群架时被吓得尿裤子的家伙,浑身战栗地哀嚎说,韩老大有三头六臂。
“噗……三头六臂,哪吒还是孙猴子啊?太逗了……不行不行,我要笑会儿……”
“你这么笑,要搁在以前,被韩老大手底下的人听到,分分钟你的爪子就跟哆啦A梦一样了。”坐在桌子对面的韩姑娘轻笑了一下,拿起面前的冰镇啤酒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妈呀……你们这些混社会的太可怕了!”我赶紧剥了个小龙虾扔进嘴里压压惊。
“别闹,你见过请你吃小龙虾还陪你喝酒的黑社会吗?”韩姑娘把手里的空瓶子放到地上,又开了两瓶儿啤酒,递了一瓶儿给我,“你听我接着说啊。”
事实上,韩老大长相很普通,大概也就一米八的个头吧,简单的平头,永远有没刮干净的胡茬儿,属于那种扔进人堆儿里都找不出来的类型。我至今想不明白,怎么那么多人对他俯首称臣,即使是最落魄的时候,都有好些心腹不求回报地替他卖命。甚至,会有对手在他面前失了戾气。
比如辉叔。
那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法印纹很深,脸上坑坑洼洼的,给人印象好像是一脸横肉,戾气很重。辉叔个头不高,不过大概正因为如此,灵活性好得可怕,动作快得跟豹子一样。我曾亲眼看到他被一个拿刀的大个子逼进死路,在刀落的瞬间撞进那个大个子的怀里,左手不知道何时握住的匕首直插那人腹中,待那大个子吃痛要缩手时,辉叔已经顺势闪到了那人身后,抬腿往他腰上就是一脚,只听那人半声闷哼,便是沉沉的坠地的声音。
我看那人在地上微微挪动,大概是想挣扎着起来,但估计是辉叔那一脚来得太猛,摔的时候伤到骨头了,迟迟起不来。等我再看辉叔时,他已经不在了,大概是怕再生事端,赶紧走了。
据说辉叔之前是韩老大的心腹,不知为何自己扛了把子,然后就一直单混,势力不算大,但哪个帮派都不进,哪个老大都不附,硬是自个儿生了根。而一向对背叛零容忍的韩老大竟然什么都没说,任由辉叔拉着一干人离开。
韩老大曾跟我说,辉叔是个蛮聪明的疯子,小孩子把戏伤不着他的。之后好多年,韩老大跟辉叔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但风暴之前往往是令人麻痹的平静,事后我再想起发生的种种,都觉得诡异而害怕。
肆
离开韩老大没几年,辉叔结了婚,老婆是老家介绍的一姑娘,虽说相貌算不上多漂亮,但也算是耐看。姑娘是个老实人,不关心辉叔跟他那些“朋友”们在做些什么,只是每天做做家务,或是跟邻居打打麻将,跟辉叔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年后,辉叔还得了个大胖儿子。
人一觉得幸福,就想追求安稳。我想辉叔也是这样的吧,大概他那时真的萌生过退意。可惜发生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天要收他,还是人鬼算计,他看起来就要走上的康庄大道,瞬间被撕裂,只剩下魔鬼的狞笑。
这件事我是事后听别人说的,也不知道能信几分。
大概是辉叔手底下的人抢了一批货,结果底细没摸清楚,没想到是韩老大的东西。可偏偏辉叔那几天去外地了,手下人大概是觉得辉叔的势力已然不惧韩老大了,加之对方来的人太傲慢,便没有再理会。等到辉叔回来听说这件事时,韩老大已经勃然大怒了。按照规矩,辉叔归还了那些东西,把当事的人送去给韩老大处置。可即使如此,谁都知道梁子已经结下了。
之后的一周里,韩老大的人每天都在找辉哥的麻烦。小城里大多数的人大概不知道,他们每天上班要走过的空旷的广场上,前一个晚上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火拼。
“这很有意思,不是吗?同样的布景,只是白天和黑夜,上演着不同的戏码。而好多人,从未知道也从不关心他们此时走过的地方,在夜晚最寂静的时候发生过什么。”韩姑娘突然插了这么一句感慨,又若无其事地喝干了面前的一杯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韩姑娘总让我觉得捉摸不透,同样是二十来岁的姑娘,我跟她比就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双方的人都伤亡不少,最后一个晚上,辉哥亲自带着人来找韩老大。过程一如既往的混乱,但结果是,辉叔被韩老大打趴下了。这个结果让很多人很吃惊,包括我。我印象中辉叔从来没被人打倒过,就连受伤都很少;而体格上,跟辉叔以往的对手们比,韩老大也算不上壮。而后辉叔住进了医院,肋骨断了三根,轻微脑震荡,其余各处大小伤多得难以计数。
于是这件事就以这样的结果暂时收了场,韩老大不再找麻烦,其余老大们趁着辉叔住院的这段时间顺手打了落水狗,辉叔的地盘急剧缩水,如果不是几个过命交情的心腹死命抵住,恐怕他真成了个光棍司令。
伍
几个月后,辉叔出院了。
他一出院,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之后没几天就失踪了。不仅其余各个帮派的人找不到他,他的心腹们也一头雾水。再过了几天,发生了一件震动了小城几个老大的事儿——辉叔的妻儿溺死在了家附近的湖里。由于之前的冲突,韩老大被推向了风口浪尖。“祸不及家人”,这句在小城几乎作为道上规矩的话,虽然近几年很少听人说了,但大家心里都还是默认了的。倘若这次真是韩老大破了这个例,恐怕会招致群起而攻之。
但韩老大不置可否,只是皱了皱眉,轻轻地说了句:“疯子。”
之后某天晚上,听说有人看到辉叔直奔韩老大家而去,我急忙打车往韩老大家赶。等我赶到韩老大家,我看到极其诡异且至今无法理解的一幕——韩老大半躺在沙发上,辉叔跪在旁边替他剪指甲。等到剪完指甲,大概是觉察到我的存在,辉叔一声不吭地走了。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我都快不认识他了。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那样英武气一身的辉叔就是面前这个落魄的男人。
大概,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吧。
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急忙跑去看韩老大,他示意我没事,继续靠在沙发上,黑着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韩老大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妻儿是他自己杀的……他觉得那让他有了后顾之忧,让他不如之前强悍……他想割断一切,做回什么都没有的辉子……”韩老大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脑子嗡嗡的,大概是信息量太大,一时处理不了。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韩老大转头看着我,我便离开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辉叔。有人说他自杀了,有人说他死在了火拼中,还有人说他去了外地。人们说起他像是说起一个从未存在的人一样,这个小城也忘记了曾经有这样一个凶狠而怪异的男人。
如今,我也离开了小城,大概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些荒唐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