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痛欲裂,脑壳里好像有一群被惊到的野马一样,轰轰隆隆的跑了一遭。发出的噪音蒙蔽了他的双耳。尤其在寂静的雪夜,这世上原有的声音仿佛被他的耳蜗吃掉了一样,但又在他的脑中得到了回放。他的脑袋快要炸开!
但眼睛却清明得很,他看到了自己撑一叶小舟浮在静静的海面上,波澜不惊,烟波浩淼。朝下一看可以窥见海底火山的顶,海面与那活山顶之间似乎每隔很远的距离,但准确距离却无法得知。因为海水过于透明,感觉上无法把握远近。
他的母亲得这种怪病死去的,他终于可以理解了……他原来好奇母亲为什么会抱着脑袋发呆,眼神迷离空洞,是什么可以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怪病在一个阴沉的雪夜里爆发,连续几年的噪音折磨致使她很少睡眠。怪病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终究还是死去了。他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说她看见过火山爆发的情景,是那么壮丽而摄人心魄。他用双手捂着母亲的耳朵,因为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做的动作。他试图给她最后的宽慰。可曾想,怪病像寄生虫一样,悄然侵蚀了他的身体。
周围的人说话他听不甚清楚,所问非所答,把他看做怪人,于是他学会了闭嘴。时间长了,他仿佛从未会说话一样,至少周围的人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学会了把耳机塞到耳朵里,音量调到最大。这样,他才会感受到世界还存在着不一样的声音。别人不会和一个带耳机的人搭话,就像不会叫醒一个真在睡觉的人一样。他更不会和别人搭话,因为他不想耗神费力的在一堆杂音中分辨揣测别人再讲什么。
像他这种孩子,所需要的其实很简单,一点点温情就足够了,不是吗?
他自知。于是在他16岁生日这天,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给自己买了一只小金毛,起名叫“金”。毛茸茸,黄灿灿的,简直甜到心里去。舌头舔到他脸上,快要将他融化。他把他当做家人看待,他吃什么,必分它一半。他叫:“金、金…”,狗就摇头晃脑围着他打转儿,可爱极了。睡觉的时候,金就卧在他的枕边,彼此能感受到心跳和呼吸。每天清晨,金用自己凉凉湿湿的鼻头在他脸上乱蹭,蹭完又用舌头舔,知道把他弄醒。有了金,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病情得到了缓和。至少他和金是无话不谈的,他也似乎隐约能听清别人再讲什么了,毕竟金的叫声他听的真切。
渐渐的,他习惯了这种感觉。他越来越享受在雪后寂静的夜里咀嚼这种蚀骨的杂音,把玩这难以摆脱的命运。他知道,他迟早要像母亲一样,被这怪病耗尽精力而死去。不过他已经不在乎了,至少有金在。
这时,他把目光转向海底火山,海的透明度越来越纯。若不注意,几乎发现不了期间水的存在。小艇俨然在没有任何载体的空中漂浮,其底下清晰得甚至连一颗石子都伸手可取。
六个月的时间,足以让金从一个小不点成长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狗。金长大了,重得他用尽全力都抱不起来。金站立时前爪可以搭到他的胸上,舌头舔在脸上可以给他洗脸。他从不拒绝这种友好,每当金舔他,他就对金笑,金也对着他哈、哈…的吐气,也对他笑。他从未感觉如此快乐过,金是他的全部,即使他知道金不可能一只直陪在他身边。但他没曾想,这一天回来的如此之快。
他戴着耳机在屋檐下发呆,金支楞着耳朵伏在他腿边,陪着他发呆。
突然,金焦躁不安起来,脖颈的鬃毛尽立,迎着院门狂吠。他用手搔搔金的脖颈,试图让它安静下来。这时,迎面走来两男一女,推门而入。为首的男人肌肉虬扎,黑的吓人,带着一顶狗皮帽子也遮不住他那油光可鉴的脑门,这人不怀好意的笑着,露出他那几颗摇摇欲坠的大黄板牙。眼睛还不时的瞅向穿着白大褂护士模样的女人的胸脯。这女人长得简直就是《天书奇谈》里的狐狸精吗!身上还散出一股刺鼻的劣质化妆品的味道。剩下一男子长的獐头鼠目,背着一医药箱。眼睛还不时的东瞅西看,不怀好意。
他对他们更加厌恶了,发自内心的。
大黄牙指着金对他说到:“免疫证,有吗?”他默不作声,心里慌了。金站在他身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叫声,欲要将他们撕碎。他还从未见金如此凶狠过。
不等他回应,猥琐男阴沉沉的说到:“头儿,他是个孤儿,我早打听过了,家里只他一个人,哪里有什么免疫证,穷小子一个,嘻嘻……”。
“是吗?”大金牙应着。
“有,我去拿,”他脸憋的通红,却挪不动半步。
女人急不可耐道:“哼,别骗人了,有免疫证的人都登记在册,哪有你”?
他急了,他晓得后果,这分明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
“那我现在办,可以吧,还来得及吧”?
“喔,行啊,先交钱吧3000,给你便宜点,我也知道你没钱,不多吧”,大黄牙答到。
他打工的钱刚够维持他和金的生活,哪有余下的钱。他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但嘴角还是挤出了微笑:“我……我,可以先欠着吗?我挣钱一定补上,一定……”,他的话音接近央求。
女人不依不饶:“头儿,我最怕这种大型犬类了,这狗还这么凶,咬着人咋办,周围邻居要投诉的啊,赶紧处理了吧”!
大黄牙:“说的是,杀了吧,免得惹麻烦”!
他恼了,一个呼哨,带着金想要夺门逃跑,谁知那猥琐男抢先一步挡在了门口。两人一狗,撞个满怀。他一把被大黄牙轮到了一边。
“动手,利索点”,大黄牙吩咐。
“没问题,头儿”,说罢,猥琐男拿起手中的麻醉枪射向了金。
他拼了命的挣脱,却无奈被铁箍一样的手臂束缚的紧紧的。
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金被那女人在心脏的位置注射了一支氯化钾……他躺在地上,面对着倒在地上的金,他再也感受不到金的心跳和呼吸。眼泪跨过鼻梁,像跨过了一个世纪,汇在了一起,绵绵不绝。没有嚎啕,也没有啜泣,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为什么呢?他把耳机狠狠的塞在耳朵里,音量开到最大……
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傍晚,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风连同声音一起,好像被吃掉了一样。整个世界安静而祥和,雪继续的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他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雪地里。直至金的身体被雪掩埋。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那美丽而神秘的火山,他想到了火山爆发的壮丽。他觉得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他也看到了,他从小艇探起身,往海底张望,但海底火山的姿影已不复见。水面静静的映出蔚蓝的天空。只有柔波细浪宛如随风飘曳的丝绸睡衣一样温情脉脉的扣击着小艇的舷板。他鼓起勇气摘下耳机,竭尽全力用双手捂着耳朵。他高兴的几欲昏阙,那是手腕的肌肉运动摩擦的声音。轰轰隆隆,像炙热的岩浆在地底流淌一样。他侧身躺在雪地里,像躺在艇底一样,等待着汹涌的潮水把他送往该去的地方。
到死之前,他都是一个需要发育的孩子,从未长大,也未停止生长,就算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世界也别想将他改变。
————致那些在逆境中有梦想但不曾放弃的人们!
————大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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