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和“辽阔”这词较上劲了。我自认为向“辽阔”迈了小小的一步。
这是一个人对私人生活及领域的一个小小得前进,至少现在我能体会什么是“辽阔”所代表的视野,但是我仍然无法诉说“辽阔”到底充斥着什么?更为合适的说法是:那里真辽阔和波澜壮阔。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向尘世外多看一眼”。这是刘慈欣在《三体》这部书中写下的一句话。我也是现在才看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世界上的景物和意义何其众多,究其人的一生,所见、所闻不过是片刻光阴而已。在这极短暂的吉光片羽中,还是有可能一瞥广阔的周遭的。这些与出生、知识、教育无关,但会与个人的选择有关。刘慈欣的这句话暗含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有许多人终其一生并未做这样的选择,甚至连一瞥的机会都放弃了,这怨不得别人。
我现在重读《庄子》中的井底之蛙和南海老龟的对话中,感受到的不是二者之间存在的认知差异,而是天生的境遇所造成的不对等。井底之蛙所要过的日子就是在井底,而千年老龟不过是在路过井边时讲一个玄妙的故事给自己解解闷而已。重点不在于井蛙听到了什么,而在于老龟讲述了什么!
同样,所有偏见及无知产生的由来,也与上述井蛙与老龟的故事是同一个源头的。正如我看到这句话时所理解到的:我们人类并不是生来就带有偏见的,教会我们偏见的人是想得到某种东西。当你听到这样的话时,记住这一点,有人会因此得利,而那个人不会是你。井蛙不是单独存在的事物,井蛙之所以存在或许也是因为爱才会产生,因为或许有上一代的井蛙对新一代的井蛙说:“只有井底才是最安全及舒适的地方,井口边上就是危险的所在”。不过对于井蛙来讲,它可能忽略的事实是-----那南海老龟是如何在危险之中活了千年之久的。这样的大概率事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会有多少呢?
当个人的视野逐步的拓阔自己的所见,并增加自己的所闻时的过程,是一项艰难的路程,这条路也正如余华所阐述的“一条温暖且百感交集的过程”同出一辙。在这条不断向前延伸的路上每迈进一步,都是与个人原有的知识体系发生碰撞、冲突、交锋的一步。在每一步的缠斗中,内心的渴望赢得了步履的迟疑才能让自己迈向前一步。也正是在这样的缠斗中我们学习如何去爱这个世界,即便这个世界看上去并不那么的美好。而且我们还要时不时的质问自己:这个世界会好吗?
那些过往的贤者往往会疲惫的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会好,你们一定可以比我们先看到”。然后我们在阅见千帆之后可能还会是坚定的告诉后来者:“这个世界会好,你们一定可以比我们先看到”。虽然在个人的阅读体验中,我知道理性及热爱一定是死在狂热和偏见之前,但我仍然愿意相信理性及热情所做种种的努力和尝试不曾间断和停止。正如曼德拉在《漫漫自由路》中讲过的那样:“没有一个人由于他的肤色、背景或宗教而天生仇恨另外一个人。人们一定是通过学习才会有恨,如果他们能够学会恨,那么他们也一定能学会爱,因为爱在人类心中比恨来的更加自然。”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愿意将“辽阔”放诸在俯瞰的角度去审视的原因。在之前的文章中我曾提及,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先辈,经过时间洗涤后流传下来的有关对“辽阔”的诠释中都有着一个共同的主题:悲天悯人。这些道理并非因为出自某人,而来来自人对自己境遇的真实思考和审视。这也同样来自苏格拉底的智慧启示: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一过。
我们现在重读苏格拉底的这句话,其实与刘慈欣所阐释的有关于人终生未观看这个尘世的道理其实是一样的,只是表述的方法不同而已。这些引用的话语每每听上去都好像充满了道理一样,但这些话语的终极指向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思考了人该如何处理人与周遭的关系而已。这些建议,可以打开一些人所见的“辽阔”,也同时可以将一些人的视野就地关闭。我愿意成为前者。
每一种活法都需要勇气,巨大的勇气。在辽阔之中将拥有更多的不确定性。不过当一旦选择将“辽阔"做为个人生活的凭据时,就需要做好将个人托付给辽阔的准备。斯多葛学派的代表人物爱比克泰德曾这样举例:“当你去澡堂的时候,你首先要想到,有些人会推搡,有些人会骂人,有些人会偷东西。所以在去澡堂前,你要对自己说,我要去洗澡了,我已经了解了这些事情的发生是自然的。这样,当你真正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就不会受到这些事情的打扰。”现在这样的话语放置在我的面前,我看到的已经不是“预想”,而是“预见”。这或许就是在面对辽阔时必然会发生的一种理解。
当我读到穆旦(查良铮先生)在1976年所写的一首诗《冥想》时,读到的和以上的内容是一样:
《冥想》 -----穆旦
为什么万物之灵的我们,
遭遇还比不上一棵小树?
今天你摇摇它,优越地微笑,
明天就化为根下的泥土。
为什么由手写出的这些字,
竟比这只手更长久,健壮?
它们会把腐烂的手抛开,
而默默生存在一张破纸上。
因此,我傲然生活了几十年,
仿佛曾做着万物的导演,
实则在它们长久的秩序下
我只当一会小小的演员。
把生命的突泉捧在我手里,
我只觉得它来得新鲜,
是浓烈的酒,清新的泡沫
注入我的奔波、劳作、冒险。
仿佛前人从未经临的园地
就要展现在我的面前。
但如今,突然面对着坟墓,
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
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
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1976年5月
一个普通的生活与辽阔并无矛盾之处。我相信穆旦先生在这普通的日常中所见、所闻正是对“辽阔”做得最好的叙述。我也将穆旦先生的这首诗引用在此,再次表达对辽阔所开展的理解。
这里所讲述的内容不过是一个私人体验而已,我愿意将这些体验以文字的形式记录和留存下来。虽然有关对于”辽阔”的观摩和鉴赏按照常理应该早些年就该发生,很可惜,我比他们晚了好些年才明白,以及才找到“辽阔”这个词语来作为自己所见、所闻的统称。不过也只有到了这个地步,我才会认为这个词语是选择合适的,而且能作为人生某一阶段的代表。可能在别人眼中,我所见、所闻的辽阔不过是方寸。这样的评价于我而言已经毫无用处了。我宁愿用这样对“辽阔”的理解去观看更多“辽阔”的等候。
在看到寂寥的群山与长天时,在这些山与天的对面,便是自己。自己的所见、所闻始终都是自己的。我再用绮丽的文字与故事讲述出来,被人听到的不过是节选。还会更为厚实的部分,是我在“辽阔"之路上的干粮和渴望。
有些辽阔,一见之后就会明白。也在一见之后就忍不住想抵达。不为了什么?就是想看看。好比是:且推窗看中庭月,影过东墙第几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