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勇气再问我妈妈那个人埋葬的地方。很小的时候便和同伴找到了这座全村最高的山,并以爬到顶峰为乐事。此时我就站在山顶,一个人。缅怀着,那个女人。
我的妈妈,不是我的生母。
1997年5月,发生了二十世纪以来最强的厄尔尼诺现象,当年年底达到盛期,到1998年6月基本结束。第二年,也就是1998年,长江便发生了自1954年以来的又一次全流域性特大洪水。家乡湖北便是重灾区之一。
我的生母家里本就一贫如洗,突发的洪水使她不得不带着一岁的我背井离乡,如此下来生活更加拮据了,她支撑不下去。我没有父亲。我的妈妈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与生母一见如故,以至于我被托付与她的时候她全然不顾我现在爸爸的反对便将我带到家里抚养。不过这些年里,爸爸对我也特别好,几乎与对他的亲生孩子——我的弟弟一视同仁。
很久之前我做过一个梦。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人在我家门口向里面张望,我在屋子里面瞧见了,于是露出天真的眼睛告诉妈妈,妈妈妈妈,门口有人呢。等到妈妈再把目光转向门时,那里已空空荡荡。我惊奇地望去,只觉得全身一冷。这么多年这个梦每每想起都觉得心悸。
我又想到上小学时看过一部剧叫《笑着活下去》。讲的是一个女孩被亲生母亲抛弃,最后用自己的爱与善良换回一家团聚的故事。是的,当时我妈妈还被女孩晏阳的善良感动得稀里哗啦。我也开始相信这世间每个人都有友善的潜质,只是有的人生来便是,有的人要经过感染和引领。
可直到我生母生急病去世的那一天,我妈妈告诉了我真相。4月29日,多么普通的日子,我来不及见那个女人最后一面。
我并没有愤怒,因为这些年爸爸妈妈都对我很好,尽管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好。但我也做不到保持平静,面对这样一个被瞒近二十年的秘密。
有的只是恍惚,准确的说,是措手不及。我宁肯妈妈没有告诉我。带着一丝对世界好奇与怀疑地活着难道不比了然与看空一切地活着要好?我很在意,我想说,我很在意别人无情的抛弃,何况这是生我的人。
站在封顶,俯瞰着这个村庄。房屋和田地都变成极小极小的一堆、一块甚至一点。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晏阳。我还记得杨文榜,因为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后来知道了他的真名叫黄海波。我怎么也不能想象晏阳是怀着怎样一颗心才让她在被抛弃被嫌恶之后还那样真诚地帮助自己的母亲,和母亲偏爱的妹妹和弟弟。
总之不止我的眼前一片茫茫然,就是心便也如此了。
很多年前有人对我说,你要好好生活,即便未来我可能不在你身边。是谁对我说的呢,我的脑海净是一张张模糊的幻影,我想不起来。
只是有时我真恨而为人啊。人的一生那么长,那么长,长得要让每一个人尝尽,这世间该有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我们又绝不能轻言放弃生命。我们是在拿生命去豪赌,证明自己的特别,证明自己的生命与一般人不同,其实,不过如出一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