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刚上班，局办公楼里就隐隐的涌动着一股骚动。

      这股骚动就像是海啸来临前的海面，看着风平浪静，暗中却是激流暗涌，充满了奥妙和玄机。

      骚动的起源来自于门卫的老赵。

      老赵在早上八点十分收到一个快递小包，收件人写的是局里的1号人物杨局长的名讳。这年头，一个快递小包本来没有什么，但是因为包裹上注明了“贵重物品，请本人签收，否则拒投”这几个字，送快递的小伙坚持而且必须要杨局长本人签收，否则就不投递。

      可杨局长一周前去了外地考察，这如何本人亲自签收呢？老赵立即电话请示了办公室马主任。

      “领导的事再小也是大事”秉承这个理念，本着为领导负责的态度，马主任很快就到了门卫。

      看着马主任那红润的气色和不怒自威的面庞，1米8身高的老赵立刻感觉自己矮了半截。

      可偏偏那快递员不识抬举，目中无人，非得坚持“贵重物品，请当面拆包验货，否则概不负责。”

      办公室主任就是领导的贴心人，拆了私人包裹，领导一般也不会怪罪。马主任压着心里的不满，在快递单子上签了接收，用赵大爷递上来的剪刀打开了包裹。

      包裹不大，里面用几层旧报纸包裹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上印着一行小字“XX市殡仪馆”。

      马主任心里一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开？旁边的快递员不耐烦地催促了“您打开验一下吧，我耽误的时间可是够多了！”

      按捺着心中的不快，马主任将小盒子轻轻掀开一条缝，“嘶......”看着盒子中的物品，马主任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盒子中竟然是一副做工精致的假牙。

      作为办公室主任，这副假牙马主任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杨局长的贴身物品。可这贴身之物现在居然出现在快递包里，而且还装在印有“XX市殡仪馆”字样的盒子里......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按理来说，杨局官高位显，出行前呼后拥，安全应该不成问题，可是想想报道中的马航……马主任心里还是一咯噔，莫非......

      “您看看没问题吧？”快递员催促着，已经非常的不耐烦了。

      “嗯！”马主任毕竟是官场混迹多年，他不露声色，脸色平静的打鼻孔里挤出一声算是回答。

      快递员走了，马主任瞪了一眼身边伸着脖子的老赵，淡淡的说“老赵啊，有些事不该说就不要说”，随后一转身进了办公楼，只留下惶恐的老赵连连点头弯腰称是。

      其实，盒子打开的一瞬间，老赵早就瞥见了里面的东西。那副假牙是杨局长的。上好的牙体，用铂金镶边勾线，体现出了杨局的品味，不像一些人镶一口黄灿灿的金牙，看着就俗气。

      每每杨局长一张嘴，就有白光迸现，局里的人就常常沐浴在这白光中，聆听局长的报告和讲话，局里的人都见过、熟悉的很。

      可是，现在这局长的假牙居然由快递公司送来了，更为重要的是还装在印着“XX市殡仪馆”的小盒子中。

      老赵没忍住自己的说欲，人的欲望是需要各种渠道得到满足的，大人物有自己实现欲望的手段，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道道。

      杨局长命丧他乡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局里的各个角落，仅仅是一个小时的时间，全局包括保洁的阿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杨局长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带着疑惑人们私下嘀咕。

      “出大事了！杨局长考察期间不幸因公殉职了......懂了吧？！”那些消息人士神秘的低声解释，眼神中跳跃着兴奋的光芒。

      于是，这消息在四层高的局办公楼里迅速的蔓延、传播起来。

      但是，这种蔓延仅仅是在私下里，毕竟官方还没有正式的发出通知。

      所有的人就像是打了鸡血，兴奋地传递着这个消息，在同事间、在朋友圈、在亲属中。这并不是说杨局长平日里人缘不好，现在这社会，再好的人缘也架不住真金白银的诱惑。

      11点，紧急召开的局长办公会刚刚结束，消息灵通人士的第二轮新消息就又出炉了，“局办公会决定了，由常务副局长吴局长牵头、办公室马主任配合，迅速赶赴杨局长家中......”

      随后，人们看到办公室马主任毕恭毕敬的跟在神色凝重的吴副局长身后下楼，毕恭毕敬抢先拉开车门，低眉顺眼的伺候吴局上了奥迪车。

      轿车“呼”的驶出大院，整个局办公楼里的人都各自悄悄的叹了口气。果不其然，杨局长不在了，顺其自然常务副局吴局长自然会扶正......牛局长排位也会向前一个......所有的原副局排位都会向前一个，那么7个局长的位置就会空出来1个，谁会补上呢？马主任？牛部长？朱处长......这些部门负责人不论谁高升了局座，副职们顺其自然就要扶正，那么部门的科长们就有机会晋升；科长晋升了，副科长们就会扶正，就又会空出来一个副科长的职位，如此推下去，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科员，从上到下，就都与杨局长的去世沾上了关系、挂上了钩。

      杨局的突然离世，没有给局里的人带来悲哀，带来的是更多的瞎想，全局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每个人却又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中午下班时间到了，秩序井然，该开车的开车，不开车的走路，只是每个人路过门卫室都不由自主的给老赵送上了一个和谐的微笑，包括接待处那两个“花瓶”美女......

      出了大门，所有人立即神情严肃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计划。这一上午，早就在肚肠里九转千回了。

    去银行的、奔超市的、直奔名烟名酒专卖店的......，人人都意识到，这是个机会。在体制内的机关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升迁何其难也！外人常常羡慕“铁饭碗”“金饭碗”，却不知其中的烦恼和无奈，真正是“外面的人想进去,却不知里面人的苦恼人。”

      这是一个平常的夜，却也是一个极其不寻常的夜。这一夜发生着太多太多的事情。世上很多事，都是需要夜色的遮盖，黢黑的夜色仿佛给了人们做坏事的勇气。吴常务拜访了分管副市长和市组织部长，牛副局长给远在省城的老领导致电，接待处的“花瓶”缠绵在干爹的大腿上撒着娇......就连后勤科的水暖工小王都七拐八扭托了关系，要谋个副科待遇，真是虎有虎路，鸡有鸡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周二清晨，太阳还是那么的灿烂耀眼，路边的鲜花怒放着，全局人的心情都莫名其妙的好，昔日那举足轻重的杨局长似乎轻飘飘的离开了人们的视野，连丝痕迹都没有。

      吴常务在走廊里客气的问候着牛副局，似乎忘记了他们一直是政见不同、常常是拍桌子红头涨脸；人事处的秦处长眼波流转，神秘的笑容挂在嘴角；接待处的“花瓶”今天画了很重很艳的浓妆......马主任胸有城府、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昨天他亲自给上面的大人物送去了一张含金量极高的储蓄卡。

      一上午，局办公楼里气氛祥和，人们抛却了往日的政见不同、抛却了往日的勾心斗角、阴奉阳违，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打心眼里往外冒着笑容。

      11点，门卫的老赵又炸了营。

      因为杨局长走进了门卫室，是活着的！

      老赵的头皮一阵阵发凉、双腿战栗、哆嗦着“杨......你......”

      “怎么了？老赵，我怎么了？”少了假牙的杨局长说起话来走风漏气，把不住音。

      没有半个小时，局办公楼就炸了营。

    马主任脸色苍白、虚弱的告诉文员小赵“召开全局大会。”

    大会照例是吴常务主持，杨局居中而坐，一言不发，茶都不喝一口，嘴不张一下……

    全局的人都到了，除了门卫老赵。会议却迟迟的不开，人们都悄悄坐着，没有人走动，往日里的老油子们也都不动，大厅里静悄悄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12时整，杨局接了手机，跟身边的吴常务耳语几句，局领导就集体匆匆离席了。

      马主任在那一瞬间心里有了凉意，领导集体离席说明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但是，作为领导身边人、堂堂的办公室主任的他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通知是直接给到了杨局本人，这说明了什么？

      毕竟是久经风雨、历练官场，马主任不动声色，回头看看会场，示意大家不要躁动，保持秩序。

      局领导班子很快就簇拥着两个人回来了，马主任都认识，一个是组织部桂部长，另一位是市纪委李副书记。

      “杨局啊，组织决定宣布前，你先说说假牙的事吧！”桂部长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大厅里静悄悄的，神奇出现的假牙给多少人带来了希望，神奇再现的杨局长又无情的粉碎了多少人的梦想，而此时桂部长的一句话，又给失望的人们注入了一针兴奋剂......“宣布组织决定”......所有人的思维都飘向了昨晚自己的寄托，奇迹就要展现，飞黄腾达就在今天！

        “同志们，我先道个歉，因为我的粗心大意，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杨局长跑风漏气的说着，晃晃手中的假牙把它送入口中。

      “我这次出去考察学习，牢记组织的重托，一是.........二是.......”，装回了假牙，杨局长说话恢复了人们那熟悉的官腔。

        “可是，在最后一天，由于我的大意，把假牙遗落在了宾馆。因为要赶行程，我只能通知了会务组的同志，没想到会务组效率这么高，我还没有回来，我这牙倒是先自己回来了。”

        大厅里哄的一下笑开了锅。

          “会务组怎么会用殡仪馆的的小盒子？”下面有人忍不住问。

          “这个，恐怕杨局长本人也不清楚，还是我来解释吧！”桂部长挥挥手，大厅里变得静悄悄的。

          “组织部接到吴副局长关于杨局长可能殉职的报告非常重视，我们立即联系了当地相关部门和会务组，经过调查，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杨局长此次参加学习考察的地方是个历史名城，到了最后一天，想想来这一趟也不容易，杨局长想着顺便游览一下，于是就急匆匆的报了旅游团，这一着急，就把假牙丢在了宾馆。等宾馆的服务员发现报告会务组时，杨局长已经跟团去游览了。征得杨局长本人同意，会务组决定将假牙快递给刘局长的单位。这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问题就出在了办理快递环节上。会务组叫来了快递公司，将假牙当面委托，鉴于杨局长的身份和那本身做工精良的假牙，会务组安顿快递公司务必找一个精致的包装盒子，本着对领导私人用品的尊重和保护就又在快递单子上写上“贵重物品，本人签收，否则拒投”字样。快递收货员记住了叮嘱，回来告诉打包的人员找个精致的小包装，偏偏这打包的是个50多岁进城打工不识字的妇女，手边恰好有这么一个殡仪馆的小盒子，做工精美，顺手就给把假牙装上了。

        桂部长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厅里躁动起来。先是哄堂大笑，随后，人们很快就烦躁起来，想想昨晚送出去的东西......真TMD窝囊啊！

      “同志们！请安静！请纪委李书记宣布组织决定！”

      “同志们，经核实，杨x在参加会议学习考察结束后，利用公出旅游，违反我市关于XXXX的规定，造成了不良影响......给予杨x严重警告处分决定！.......”

        会场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刚刚还懊恼自己一时大意、未仔细分析就白白送掉财物的人们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