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最后依然没有划到重点
他们至今已长埋地下分别有35个和15个年头。
我再也没有探望过他们的坟墓，因为他们不再是我的父亲和兄长，
他们早已化为了粪土。
——杰克·凯鲁亚克《孤独天使》
当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冲到教室的时候，刚好——已经迟到两分钟了……
我想悄悄地进去，不搅动一片雾霾的那种；而黄药师正好背对着我，天赐良机。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课有点火，座位就有点缺，更不用说决定期末生死命运的最后一节，近乎人满为患。我的两颗雷达来回扫描，教室是100人左右的教室，两条过道把座位分成三个区。黄药师壮硕的身体就卡在右边过道的最中间，背朝着门似乎正在调教……调戏我们班唯一一个留学生。恰好，他身后两排处还残留着个位置。座位的左边是女生，右边是男生。目标锁定，就决定是它了！时不我待，我如微风中一片洁白的餐巾纸，自然而和谐地就飘了进去。
理论上我应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座位上的，如果不是最后一步有个台阶，而我踩空了的话。然而事实上，我确实踩空了。所以……我一头撞在了黄药师硕大的屁股上，然后被惊人的弹性弹到了地上，一屁股坐着。
尴尬了……
黄药师转过头，他那日渐发福但依然残留一丝年轻时的帅气的脸，对上我本来就很帅却依然一天比一天帅的脸。两个人都有一点懵逼……
周围很默契地瞬间鸦雀无声。直到10秒后，黄药师终于醒悟地对我说了句，"平身吧。"同学们才像收到允许一样，"轰"地爆发出一连串笑声。
"谢主隆恩。"
我低着头踩着仕女步挪到了位置上坐定。
一抬头，黄药师依然盯着我。他说，"你们年轻人呐，好好读书，不要整天想搞个大新闻。你说说你这位同学，啊，你连胸都没有，撞我也撞不出火花呀。所以如果对自己没把握，还想要分数啊，你们知道我的行情，我说过的吧，一分一百万"黄药师咧开嘴笑了笑，"美金。"
讲到这，黄药师得意一笑，"我知道你们不少人平时不努力，考试不甘心，总想找一些特殊的提高分数的办法，我告诉你们，没有用！当初有个女生作弊被我抓到了，阿，她说她爸是什么什么局长，要把我关进去。跟我在那拉扯，被高院士拉开，就跟他拉扯起来，还要告他非礼。最后呢，一点动静都没有，高院士大手一挥，直接退学。还有一个更狠的小孩，不会写，他就直接撕卷子……"
趁着黄药师滔滔不绝，我也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他本人——化院第一段子手。咦？奇怪，我是在对谁说话？管它呢，总之，我很喜欢他的课。
黄药师的专业是做表面活性剂的，表面活性剂卖的是什么，就是配方，配方出来了谁都能做出来。所以据黄药师亲口说，他从来不做笔记，也不允许他的徒弟们做笔记。平时交流的时候，就写一张纸上，写完看三秒，烧了。没记住？再写一遍，看完把纸直接吃了。还没记住，那你就不适合干这行。不止配方不能泄露，你的原料也不能泄露。你说你买了一斤鱼，两瓣蒜，5块姜，2两酱油，别人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所以买什么都包起来，你要用50斤，你先买个250斤，多了再卖掉嘛。买来以后，先把标签撕了，贴上编号，用的时候，下一个人再换个编号，一层一层加密下去。谁也不知道到自己手里是什么东西了，只知道自己上家对个什么编号，下家对个什么编号。所以除非人家把整条生产线的人都买通了，否则保密性妥妥的。
当初一听这个我就惊呆了，这哪是办工厂阿，这是谍中谍中谍啊。
他还说，整个化院，所有人见他都得尊一声"黄哥"。哪怕是比他老一辈的老先生们。为什么，就因为当初05年非典，首长大手一挥，从全国拉了9个权威专家来搞特效消毒剂，限时一个月，其中就有他。这九个专家，4个拖病，2个请假，2个直接人间蒸发，最后到场一看，嘿，就他一个人来了。结果他拉个团队糊弄糊弄，还真是一个月内就搞了出来。于是这些专家们又从世界各地冒了出来，纷纷叫他"哥"。这事传到化院，大家也便都叫起他"哥"来。
他有几个段子特别经典。
印象最深的是第一节课。他问，眼镜片多少钱一对？一百，两百？五十，二十？错！十几块！他说"错"的时候会有很强的爆破音，然后要微笑地顿一下再接着往下说，十几块，一麻袋。以前眼镜什么做的？以前哪有玻璃，都是铜片磨的，那贵点应该，后来变成玻璃了，现在变成塑料了，塑料啊，塑料得多便宜。结果呢，人家照样几百几百地卖你。
然后是关于食品的，清洁的:
"你知道激素加点营养液加点安眠药是什么么？——脑白金！老年人嘛，最大的毛病就是睡不着。一吃脑白金，诶，一下子睡好了，身体各方面就跟着好了，于是它就卖了个黄金的价。"
"什么是特仑苏？煮过的牛奶就是特仑苏。什么是立白？非离子型表面活性剂兑点便宜的离子型活性剂，效果居然变好了，就有了立白。什么是安利？安利就是不参加中国洗涤协会，所以无质量认证也能卖的企业。"
关于中国人有多傻的:
"中国人觉得食品里面有添加剂不能吃，所以没人做添加剂，外国人觉得添加剂越多越安全越好吃，事实也确实如此。所以呢？其实中国里的绝大部分食品还是有添加剂。这添加剂哪来呢？几千块一吨的甘蔗卖出去，再买回来就是几十万一吨的添加剂。中国人常干这种事。"
"不过外国人做的，我们有时也做。"
"英国人说洗衣粉里加磷会污染水，中国跳出来赶紧搞无磷洗衣粉，搞了几年一测水质，磷含量增加了……大家就懵逼了，于是认真一测，洗衣粉这点无机磷对磷污染根本没影响。傻不傻？"
"牛磺酸，一普通的添加剂。不知道谁说的，吃氨基酸可以长智商，现在30万一吨人们还疯买。真有钱。"
……
总之，这一年听下来，什么开尔文公式，吊片脱环毛细管法，我毛都没学会，但楞是觉得自己涨了好几厘米的姿势。可能十几年以后，我连化学是什么都忘了，对中国人的傻还有很深刻的印象。
我把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都记在小本本里，时不时就翻一下，想着以后自己能不能也成为这样的人。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不仅阳光照不到，连夜晚也进不去，只有一些闪闪发光的眼睛才能看得到的东西。
说回课堂，白白的阳光砸进来，转眼20分钟已经过去了，黄药师依然在讲他的段子。现在，他讲的是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
说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个灰姑娘和王子。灰姑娘喜欢王子啊，王子也喜欢灰姑娘啊，可身份不对等，灰姑娘就被邪恶的国王抓了起来。国王说，看你面前的地上，有五根折成√型的火柴，你不能碰它们，不能吹它们，它们要是能自己聚成五角星，我就允许你嫁给我儿子，不然就杀了你。女孩子想了半天没办法，就对着王子含情脉脉地哭，眼里就写着:死了我也爱你。这时，奇迹就发生了，5根火柴就绕着灰姑娘滴在地上的泪水，真的围成了五角星。从此，灰姑娘和王子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
"告诉我们什么？"黄药师凑近坐边上的瘦弱的女孩子问。
"爱……爱情……可以引发奇迹？"
"你呢？"
"哪有压迫，哪就有反抗。邪不胜正，真爱必胜，耶！"
"你呢？"他居然问到了坐这么中间的我。
"这其实是国王对他们真心的一个考验。"善良又帅气的我是这么想的，"其实那火柴是高科技遥控的，国王早就设计好了合成五角星的时间，只是为了让他们患难见真情。"
"停停停……你们说的都是什么？你们以为这是小学语文课么？阿？"黄药师无语道，"我们是化学课！化学！我会说跟化学无关的事么？"
我听到了一万声无声的"会"。
黄药师:"这说明了表面张力的作用！你们回去自己哭去，谁哭不出五角星来找我。这道题必考啊！给我记着。"
黄药师抬头一看电子表，居然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来来来，差点忘了，我知道你们都等着什么。都把书本掏出来吧。接下来我们说说期末考的事。考试的时间地点我就不多说了，ppt上都有，教学网上也放了。就说说你们最关心的考题。记住啊，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期末不考的部分。就说一遍啊，记不住拉倒。"
黄药师话一说完。啪，我突然踩上桌子，顺着桌子跳到了过道，然后像疯牛一样蹿了出去……
我的手里紧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短信。
"你现在有空么？我在东门外的天桥上。——风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