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一条一斤半左右的鲈鱼,要生猛的啊。”
“放心呀,都多少年的街坊了,难不成我还能骗了你?”
说罢,他一手抓起一条青黑的鱼,放在大砧板上,另一手则毫不留情,抬起刀背便往鱼头重重地拍下去。三发重拍过后,鱼儿仍在胡乱挣扎,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裙子上,可她不动声色,只想着,这鱼新鲜,做起酸菜鱼来,绝对爽口。随后,她便又在调料店买了干辣椒和花椒,至于酸菜,她走至一公里开外的小店买了一大堆。此店店面虽小,顾客却络绎不绝,缘由自然在于,老板自制的酸菜,酸爽入味,可谓是家常酸菜鱼的灵魂。南方夏日的阳光炽热得像是能刺入皮肉,扎得行人仿如泄气的皮球,腿脚酸软无力,多走一步都似是煎熬,但在她脸上,却全然看不出疲态,即使手上挂着好几斤的材料,她仍步履轻盈,一心只想早些归家,毕竟鱼放久了,也就不新鲜了。
回家后,她抬眼看了一下挂钟,五点半了,丈夫一般六点半便回来,于是她直奔厨房。清洗,剖出鱼肉,去皮切片,一气呵成,一整排鱼片,厚度几乎无异,晶莹,透着血光,鱼肉纹理在夕阳光下清晰可见,犹如玛瑙石的断层纹。她看着鱼片,仿佛艺术家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作品,停顿了几秒,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倒油入锅,抓起花椒辣椒往热油中洒,配料的味道随着上升的温度,逐渐在油中晕开,而后,辛香随着热气蒸腾蔓延到整个厨房的空气中,之后,她再放入酸菜,加水,加鱼骨,熬了一阵,最后把鱼片放入,她紧紧地盯着,在鱼片从透明变成实在的白色的那一瞬关火,而后上菜。
捧着成品从厨房走到客厅,她瞄了一下挂钟,六点二十五分,她得意地提了下眉毛。
她拿起筷子,本想尝一口,最后还是放不了,她又望了一下钟,六点三十,等等吧。她贪婪地吸了一口盛着酸菜鱼的大碗冒出来的香气,心道,鲜香,丈夫一定喜欢。
她坐在餐桌旁,拿起手机刷了刷微博,但很快就放下了。再瞄了一下,六点五十,这时,一束黄菊映入她的视线,她似是想起什么,立马从花瓶中抽出一朵,剥下花瓣,将其洗净,再用开水稍稍烫了一下,就洒到了酸菜鱼上,原来的菜肴只有烈火般的红色和偏暗的淤青色,现在却融入了鲜黄色,这一抹亮色,就像是破晓时唤醒黑暗深海的晨光,鲜活得让她深感满足。
她再看了看,原来已经七点十五了,呀,还没拿全碗筷呢,她想,于是又急急忙忙地摆好了餐具。
在七点十五到八点半之间,她不自觉地看了十多次饭厅的挂钟,而酸菜鱼的汤面,早已泛起一层油,合理自然,又十分违和,像是退潮后还残存于沙滩上的白沬,与大海或沙漠都格格不入。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她丈夫满是油光的脸,还有他满带戾气的眼睛,以及眼底那俩淤青的眼袋,她动了一下筷子,尝试夹起一块鱼,可当筷子穿过那层油,她就立马放下了。
晚上九点,她的丈夫终于归来。
“今晚吃酸菜鱼呢,可是凉了,腥腻得很,我给你热热,马上就好啊。”
“你都不知道那项目有多难缠,我的方案绝对是无懈可击的,可是那些年轻的却一味否定说我没有创意。创意?老子靠创意吃饭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了……”
“要不你帮忙先盛下饭,我这边……”
“说到底就是制度不好………”
丈夫喋喋不休,从老板到同辈再到新人再到公司制度,他一个不落,全骂了个遍,唯独没提过,他觉得这酸菜鱼好吃还是不好吃。他边说边把鱼片配菜米饭混杂着囫囵吞下去,嘴巴发出的,除了牢骚,还有啧啧的咀嚼声,说得激动时,筷子不受制地晃动,鱼汤汁便溅到白衬衣上,留下点点油迹。她没有望向丈夫,也没有说任何话,而是任由他满腔悲愤地发言。她试图夹起一片鱼,然而,重新加热过的鱼片一夹即散,她蹙了一下眉毛,继而转向酸菜,而酸菜也被油腥味包裹着,她嚼了一下,便又缓缓地吐出来了。
她望了一下挂钟,已经晚上十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