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把你手伸给我。
手伸出去,一块小小的佛牌掉在手心,佛牌的红色丝绳已经攥的汗滋滋的,在17岁那年的夏日午后,泛着甜蜜的光泽。
是的。17岁,我恋爱了。对方小我三岁,同一所高中的梵。那年,我正在备战高考,那年,他刚刚高一。
若干年后,我的记忆力不断衰退,唯有这段日子的细节,好像刻在大脑里,一个表情,一个坏笑,一个小动作,都好好的记着。
1、嗯,初恋就是用来虐心的
我躺在病床上,听医生给家人嘱咐:“不能吃刺激,吃清淡,尽量流食。看见他给了我老公一个清单,是每天翻身,每天下床走动的时间。
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医院,老公心疼的看着我。我下意识的动了动全身, 上半身动不了。听说是做了手术,再听说是送儿子上学的路上,出了个小车祸,肋骨断了三根,所幸没有任何大伤。然后听说已经昏迷了两天。
我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可是我一闭上眼睛,全部都是一个场景。夏日的午后,佛牌,梵的笑容。是的,我选择性失忆了,我想不起来婚姻的任何细节,想不起来老公曾经给我做过什么,想不起来爸妈这些年付出的点滴。
我满脑子只剩下一个人,梵。
梵梵梵。烦烦烦。
第一次见梵。是在学校里。吃早点时间大家都呼啦啦的往校门口奔,我和闺蜜们相携往出走,那天刚下完小雪,空气冷冽。我吹了吹冻僵的手,转头的功夫,看到一个圆边帽。
那顶帽子是布的,帽子下是少年的脸庞,因为压的很低,只能看到高高的鼻梁和只属于少年的双唇。往下看看,少年卷着一只裤腿,悠哉哉的一个人走着。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就像着了魔一样把我和这个少年联系在了一起。我没有任何来由的情窦突开,脸通红。
再后来我用了一个姐姐应该有的心机在无数次不经意间靠近了他。我知道了他所在的班级,我知道了他叫梵,我还知道他是学渣,他特立独行,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女朋友。
有一次,我故意从他们高一年级的教学楼穿过,隔着窗玻璃我看到坐在窗前的他,漫不经心的翻着一本海贼王。手边瞥见一盒周杰伦的《范特西》。还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经过而刻意停顿的我,狡黠的笑了。(别笑,姐姐老了,那时候我们都听磁带)
那个笑,就像一抹鬼魅的灵感,将我这个少年女巫的心,彻底撩飞了。
我一时间无处躲藏,也不敢大胆迎上那个笑容。只能选择低下头,匆匆走过。一个备战高考的女学霸,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脱线。
我不断的告诫自己。
然而,青春萌动的阶段,理智都去喂了狗。
在隔日的中午,我依旧在放学后兴冲冲的跑出校门,寻找爹地的车。可是就在出校门的那一刻,有人在后背轻轻敲了我一下。我转头看去,呃。要晕倒,是梵。
他腼腆的笑笑:“你家和我家顺路,一起走吧。”
我支支吾吾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看了看茫然四顾的爹地,再看了看梵手边的山地车,狠狠地“嗯”了一声。(我的不矜持,我的不造作,仿佛谈过多次恋爱,但是姐姐明明是初恋好吗。)
我爹那天被我放了鸽子,回家很气愤。可是,我和梵却从那天开始了剧烈的不能的恋爱。他说,其实最早时候在网吧,就遇见过我几次,他说,他还加了我的qq,只是一直未曾聊过,他还说,和小伙伴们跟了我好几回,发现和他回家是同路。
我左右推测,都发现很多事情居然发生在我遇见他之前。
我一下子被“缘分”敲中脑袋,头晕脑胀。
就这样相安无事到高考结束,我顺利升入大学,他顺利留级高一。
初恋的特点就在于:它不功利,没有刻意的比对和选择。好像喜欢就是喜欢了,从未考虑过合适否?能长久否?这么悠远的话题。
那个暑期是我们的热恋期,我们几乎跑遍了小城的角角落落,我们把初吻,初次拉手都给了对方。我们总是开心的,灿烂的,仿佛每天都在说: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可这份无忧无虑的美好,很快急转直下。
离开小城去省会城市读大学。走之前的那天,和梵本来约好在咖啡厅门口碰一下。那天他迟到了十几分钟,当然,后面还跟着一个看上去气场无比强大,收拾的无比精致的女人。
不好意思小薇,我要和你们谈谈。
女人的语气柔中带强,我一个小小女生,竟然突然有种即将要和对面这个女人决一死战的错觉。此时的梵脸色也相当难看。
我们两个人跟着女人进了咖啡厅,女人坐下来就说:
“小薇,你比梵大三岁。阿姨已经知道了。就目前而言,梵也并不适合恋爱。一个是他成绩很不好。另外,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不会放任,所以,我会让他重新读一次高一。你是个好女孩,但是大梵太多,你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早散为好,这是阿姨中肯的建议。”
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梵噌的一下站起来,抓起了我的手。
妈,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插手?
我没有站起来。是,眼前这个强势的女人说的都没错。我们是看上去好像格格不入,但却又真实的喜欢着对方。 在和梵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有这两种情绪在碰撞着。她切中了要害。
女人接着说:“小薇,我调查了你的家庭,你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而我家,都是生意人。梵的爸爸和我,矿和物流公司,这些事情将来都需要梵一人顶上。而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不会让你选择目前这样的一个梵。况且现在跟你们讨论未来,还真的太早。总之,你是个大孩子了,即便梵再不懂事,阿姨也希望你懂事点。”
妈,我们不可能分开。你让我们分开,我就不上学了。
梵狠狠撂下一句话,使劲就拽起我,气呼呼的出了咖啡厅。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梵是真的小,是真的还幼稚。而我,在听完他妈妈的那些话后,却重新开始审视我们之间这段感情。恰恰是因为小,恰恰是因为没想那么多,初恋美好的像个玻璃糖罐子。但这个玻璃罐却经不起摔打,经不起任何裂痕。
就这样断断续续一直到寒假。期间梵多次来大学看我。他玩世不恭的样子,想必也是他那样的家境养起来的个性。他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也是让我这个懂事的女学霸一直心心念的红痣。他可以在整个班级上课的时候,从教室走出,拉住我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拉到他的座位,他可以在冬天很冷的时候,用大衣裹着我,把自己小胡茬的下巴轻轻放在放在我的头发上。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给任何人趾高气昂的介绍他的女朋友。
他做了很多让我现在想起来,都是我这一生最甜蜜和舒适的相处方式。即便在未来的日子里阅人无数,也不曾有这般深刻被需要,被拥有的满足感。
2、走过初恋的分手 更懂得珍惜婚姻的安心
在医院里每天都要打点滴。老公打点完公司的事情,会和父母交替着来照顾我。刚醒来那晚,我因为疼痛不断地梦魇。老公总是在旁边一阵阵的伸手过来,给我轻抚被角,或者拍拍我。
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母亲说起家里的一些往事,竟然都丝毫想不起来了。父亲说,堂哥去了美国读书,给孩子寄回来一些拼装玩具很不错。堂哥什么时候去美国了?他不是还在读博士吗?
父母和家人都逐渐发现我记忆力的衰退。
我忘记了很多生活的细节。忘记了很多美好,忘记了很多伤痛。
可是,我对梵的思念,却疯狂的蔓延。
当然,一个懂事的姐姐,和一个正在享受恋爱的弟弟,总归是难以均衡的情感关系。梵的妈妈开始频繁来学校找我。软的硬的,都讲过无数次,为了从我嘴里听到一个分手,她真的是很辛苦。她用钱说服我,用母爱说服我,用责任说服我。
我,够了。
爱情再美好,我讨厌这种声嘶力竭。我厌倦这种莫须有的强加,况且,我也有学业,在骨子里,我已经是成年人,成年人世界里自私的基因开始不断的强大。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既然没有结果。
那天的分手,还是在午后。午后,成为我很多记忆的时间点,以至于我在所有的作品里,都会和午后这个时间,纠缠不休。
说完了所有成年人世界里的规则,和我的多虑后。梵居然没有丝毫的暴跳和突然的情绪爆发。他使劲的抱着我,像攥着一把撒不开的过往,让我浑身生生的疼。他低声问:“能不能不分手?以后要他怎样都行。”我心疼的不能,一刹那间好想收回自己“理智”的决定。
去他妈的理智。像我们这种一生都在计较命运得失的俗人,是不会理解人为何能奋不顾身的去爱这件事的。
我说根本不可能有结果。你好好读书,我也好好读书,如果三年后我走入社会,你走入大学,我们再谈别的。在这份爱情里,梵始终是不被平等的,因为他小,很多事情他并无功利。而我不能,就像他妈妈所说:你们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这样的梵,发展下去,你也不会在未来选择他。
就这样,我们分了手。
一周后的深夜,她妈妈的电话把我从睡梦中惊喜,哭哭啼啼的喊:
“小薇,梵失踪了。已经四天了,我好担心,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知道吗?”
我像丢了魂一样,浑身的温度瞬时降到冰点。不知所措失了智一样在深夜的黑洞洞里,哭了起来。我哭什么?我哭的是我的整个青春,还有内心的那颗红痣。
没有人知道梵去了哪里。我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终于断了联系,我的世界清净的一塌糊涂。心也没了。每天,我都努力的去上自习,去图书馆一待就是一整天。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好好学习,可内心,没有一刻不盼望得到梵的消息。
傻瓜?你去了哪里?
日子浑浑噩噩,却也并无波澜的过了几个月。我的大一结束了。暑假我没有回小城,那里每一处熟悉的地方都充满了回忆,我要怎么回得去?梵的妈妈依然三天两头电话来问我,失了疯的:“见没有见到他?有没有他的消息?”
我好想和她面对面,狠狠地给她一耳光。却又不知道为何,内心惭愧的要死。
暑假在学校的日子更是难捱。学校里略显空荡。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在整座城的角落里,一点,两点,三点的丈量。
大约在暑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张爱琴海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行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抱着这张明信片呜呜的哭了。等这点线索等了这么久,等的太久了。度日如年。
我认得那个字。是梵。曾经总被我嘲笑,像蚂蚁爬山一样的字体。
我迅速给梵的妈妈去了电话:他出远门了,不用太担心,应该很快会回来。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他有他的选择和坚持。他也有他的理智和明白。
心里默念:傻子!快给我回来啊!
老公说,你又做梦了。哭成这样?是很痛吗?
醒来,我还是在病床上。最近的每一觉,都睡得这么深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看着我眼前这个质朴却担当的男人,他到来的时候不早不晚,我心累的要死,他就给我一个港湾。来到他赠予的婚姻里,每一刻都充满了安然。
3、再遇见,嗨... ...欲言又止 已是泪两行
我喜欢夏日的西安。大街上影影绰绰的梧桐,阳光投射出斑斑点点,有些慵懒,又有些惬意。自从那张爱琴海的名片收到后,我没有一天不在祈祷,希望梵能平平安安回来。希望一切都能平静如常。
大概一个月后,学校开学。一日中午照常食堂打饭,稀里糊涂排到我的位置。刚递上盘子,一只大手轻轻垂落在我的肩膀。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动。整个人僵掉在那里。只剩下打饭叔叔不断地喊:要啥?怎么啦?随便来点?
我认得那只手。细细长长,修剪整齐的指甲。手指尖淡淡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我在饭堂里,失声痛哭。几个月来的所有情绪,就像开闸洪水,再也没有止住。周围的人都楞了,打饭叔叔也无措的看着我和我身边的这个人。
这只手轻轻揽了我一下,然后熟练的帮我点了菜。又拉着我的手从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张空桌旁。
坐下。手伸出来托着我的下巴颏,我看到那张几个月日思夜想的脸庞,此时憔悴不堪,小胡子长得好长,脸颊侧胡茬明显,但整张脸却还是挂着初次见面的狡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天的我,也在学校迅速走红。
梵,你回来了。
我回忆这段时光,总像是回溯一段默片,没那么多话语,却好像默契满满。这几个月,他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他真的答应我,好好继续学业,给彼此三年的时间。
我们重新做回了一般朋友。
他的妈妈也并没有失去他。日子总算恢复了安宁。我好心累。姐弟恋是什么样的感觉?大概就是我这样吧。你始终考虑的更多,他始终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考虑那么多。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矫情的异常:不,恰恰是因为我自卑,我在这份爱里,我自卑我的现实,自卑我的大龄,自卑我的斤斤计较和小心翼翼。
一切的不自信,让我变得纠结。三岁的年龄差距,真的不能让我不顾一切的谈这场恋爱。
接下来的大学三年,我在学校重新开始了我的生活。各个社团,学生会,我忙的不亦乐乎。也因此认识了我后来的男友,今天的老公。
4、十年之后 你我相见但不相遇
我开始能不断的下床,慢慢自由走动了。
住院的日子无聊到爆。
父母来的渐少了。老公还是每天陪我。即便我知道他累。每天几点翻身,翻了几次。几点下床,下床几次。几点吃饭,吃的什么。他都有详细的记录。每次看到他,我的内心都是踏实和温热的。虽然忘记了很多很多,但我知道此刻的一切都是有情感基础的。
老公喂饭给我的时候说:“梵下午会过来。”语气中没有一点点的情绪,我听不出来这句话背后的心情。“我给他打的电话。你先吃饭。”我没有回应,继续嚼着饭。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提梵,提起他总是觉得眼睛一片温热。
下午的时间出奇的难捱。我下床整理了病号服,画了点淡妆,头发因为好几日不洗,不干净的搭成一缕一缕。也罢。
我设想了很多次我们的相遇,唯独没有想过是在这里,是这样的情境。也罢也罢。十年过去了,我放下了心中的藩篱,还是想在见面后,紧紧拥抱他。
“少年,这些年好吗?”
然而,当梵进入我的视线时,我看到了他右手牵着的孩子。我释然了。那是一个小小梵,精灵一般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一捧花。像她,像我们17岁的爱情,像很多很多美好的过往。
老公非常合时宜的不在身边,没有像所有狗血剧那样的突然撞见,心中不快等等。很多时候,他待我如女儿,多了很多包容,却少了一些占有。他没有边界的包容,和梵曾经一度完全的占有,让我总是将心中那扇天平,偷偷倾向于梵。
十年了。梵没有任何变化。脸型依然俊朗,只是眼神没有那么多叛逆和不屑,都是30岁该有的模样。
真好。时间雕琢了一切,庆幸,没有摧毁。
再见面,竟没有了那么多生涩。他伸出手熟悉的拍了拍我:
“你这莽撞的性格一点儿没变,都开始和汽车对抗了。”
我逗了逗梵的女儿:“几岁了?”
“小薇,告诉阿姨,几岁?”
小薇?我抬头看了看梵。他很坦然的笑了:
“不好意思,和你重名了。不过不是草微的薇,是微风的微。”
我们俩相视一笑。前所未有的坦荡。
半个月后,我出院了。我和梵没有再联系。我们都知道,那时候的放手,恰恰是给了这份感情最好的结局。挺好,记忆是最珍贵的东西。
因为我缺失了太多的记忆。
可又有什么要紧?日子甜蜜,一切安然,就是生活对我最好的恩赐。
这些年,我依然喜欢看无脑的青春剧,很多人都说,这种剧简直就是降低智商。可我一直有相反的看法:初恋,本来就没有大事,那个年龄段决定了小矫情,小纠结,但是不妨碍它的美丽。
如果有人再问我:你的初恋什么颜色?
我还是会告诉他:纯白色。然后,嘴角不自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