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哪一年,一样的冬天,暖阳融融,我和祖父窝在老屋的东墙角下,时不时地说几句话,感觉时间的线条被拉长很久,一辈子也不外乎如此。
记得清是哪一年,仍然是冬天,阴风阵阵,周末回家揪着不敢正视的问题反复和父亲求证,觉得时间真残忍——哽咽着声音给我做饭的父亲,闷在冷水里仍断不了眼泪的自己。
我们那旮旯称祖父为“姥”,时至今日,我不见我姥已经十年有余。十年里我从不曾和亲人谈起一句他,我从不曾描述我对他的情感,我在痛苦的时候喊他——“姥,疼疼我”,我在高兴的时候希望梦见他,还能再看到他的脸。很多人常说,人生需要一盏灯,借以知道自己的方向。我姥就是我的灯塔,人生海海,长生不灭。
姥寡言,大多数的闲暇时间,他会鼓捣着那台有些年头的唱片机,听单田芳、刘兰芳等人说着一段段话本,听一段段大鼓戏。在少有的童年记忆里,我搬个小板凳,坐在他的身边,听《三侠五义》、《隋唐演义》,做着乱七八糟、飞来飞去、结局总醒来的梦……
姥有才,上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做饭好吃、种地是个老把式。父母外出的那几年,姥陪着我们,洗衣做饭,在昏黄的灯光下陪着我们做作业,冬天里那热腾腾、黏乎乎的菜米饭从他离开的时候再也没吃到过。过年写春联的时候,姥总说三叔,你看你写那什么字,龙飞凤舞的,楷不楷、草不草的?!三叔拎着拇指粗的毛笔,下笔不下笔间的尴尬模样现在想来都好玩。
姥辛苦,而立之年的父亲仍保留着富家子弟的坏习惯,数十亩好地他没接到一厘,十来岁带着母亲迁移到如今的村子,大姐早逝,妹妹尚幼,他耕地种田、收拾庄稼,还要接济父亲的另一室。第一任妻子(据说是位容貌出众的大家闺秀)因病早逝,后续弦小他七岁的奶奶,养育五个孩子至成家立业,忙忙碌碌的一生如白驹过隙。
姥有心,他在时,我奶从未正儿八经做过饭、没拎过一桶水,至今不会擀饺子皮。小时候,我爱吃西瓜,他留出两陇地,找来种子,专门种那种碗口大小的薄皮沙瓤西瓜,每天两个一早摘回家给我吃,他种了三年西瓜,我吃了三个夏天的甜味。我妈要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但就对我姥由始至终尊敬和服气。
姥他没享过福,我妈常说这句话。我大概清楚,她说的是姥这一生的劳碌和最后的苦痛。那段时间,我常常想,都说好人好报,为什么我姥最后的一段时间却是这样的疼痛?可姥他总是和我说惜福,他记得我小时候给他洗袜子、剪指甲,他在三弟奶声奶气叫他“姥”的时候总是笑开花,他总记得别人的好,他走后,十里八村的人们过来吊唁他。
我姥离开我已经十年有余,时间久了,他的脸已经模糊,可是音容身形依旧清晰,至今我不敢去他的坟前烧一张纸,怕纸一烧,人就没影了。不去,还有个念想:他在我身边。
“今天,明天,每一天,你在我身边;今天,明天,每一天,你在我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