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兮。那一袭秋日芦花样淡白的色也远了,有一抹疼痛寄存在了早春的杨柳风里,长风荡起,是绵绵不尽的私语,只待心人去听。冰霜已涣,却依然对这世恋恋不已,在青山碧水之上发出幽静的回音。回音袅袅时,春早临世了,我是不是觅春最早的人呢?见墨客骚人常惜世人悲春去而不曾觉春来,所以如今殷殷地去寻春生之迹,看春怎样在寒色里缓缓地挣扎出一缕新嫩,一点娇蕊。春当然是完整的,可是,即使是生花的妙笔也难以诉尽春的风情,只好捡拾一两碎片,以慰这样盛大的春事,于我,今春就算是有缺憾的完美了。因知世上无所谓完美,所以,也喜欢这样的缺憾。
寻一隅幽静,细细地观春流转。她在户外,在几处烟波画桥上,数片浅红的轻醉里。树叶是新开的眉眼,才青润的草地里映着小鸭嫩黄的鸭蹼,田园是晕开的一片清淡。她也到了深巷人家,看一两枝春彩出了墙外,墙里但闻几声佳人巧笑。惜春常怕花开早,却又这样惦着花开的丽,这样的矛盾草木也必神知了。晨起,薄日熙熙。听晨鸟不知凡几,叽叽喳喳,这声响,清脆而自由,像是要够到了天边的浮云,这是新春之圆舞曲,是天籁的回旋。发现等了很久的茉莉在枝头绽了第一朵芳华,看那白在一袭翠衣里,风拂,若舞,恰似娇人新妆 ,入袂微凉,一步一姿,即使明明知道只是一瞬红颜,心中也充满了别样的感动。新日感觉上似乎比冬天大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知人来看的缘故。光经过远处高高低低的树,留一地疏影,穿了轩窗,斜斜地照了过来,无暇的玉润便被绣上了淡淡的金边,那清冷里便生生地多了一丝暖意,出尘之态也终于有了点俗世的热闹,使人敢于生出些微亲近之意来,即便只是远远地望着,也是满足欢喜的。
向来于花草都是满心满意,却始终觉得她们都非凡尘之物,偶于人世一降,多半真是历劫之类,凡夫俗子年年也可得见,真是上苍无上的恩惠。幸好世上有此种种,使人的思想可以偶尔出离于尘,伴花一游。人生细想其实也无所谓什么活着的意义,活着便是活着,活着当如一草一木的自在,花开是人生,花落自然亦是。到此一游,无非是去见想见的人,去做想做的事,余者都无需放在心上。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来此不过顷刻,别离却是天长地久的。既然为客,就需要有为客的自觉。就像此时,观花就只是花,心无旁骛,也并不想将此美藏为己有,更从不曾生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念头,爱者爱之,爱之欲其生,仅此而已。看花影在不同的角度长出不同的态,这样的和谐是尘世里怎样天才的画家都描画不出的。直见生命,见生命之清雅,之蓬勃,恰似明月枝头,雪满前村。这样的美,似乎只想让人膜拜,默念。
花生我眼,花入我心,无词以来吟咏,只剩下了溢出唇边浅浅的一声叹。有香微微幽浮,室内生春,春盈小屋。这是怎样的开?这初开轻轻,娉婷,落在了似乎无边无垠之处,是真正的春意。花亦有知,感应时令而荣枯,今春来得本是这样早。花开须臾,是否也如蝴蝶破茧而出的的翩然姿态?那声响必是幽微的,却会惊醒瞑迷的世界,直达人的灵魂深处,并在那里,深深地烙印。无人知觉的美丽可会觉得寂寞?花开悠然,无人也是芬芳的。偶觉有憾,因没见证新生的刹那,但是又会觉得不见方是美好的真境界,如此我们便可以种种臆想那稀世的美丽。如同品读红楼,没见过黛玉,却可以想象那眉颦是带着何样的轻愁,是不是一滴风露滴了芙蕖?那袅娜是如何的款摆,是不是惠风经过了一株刚打烟的新柳?思想渐空,欲远,且赏眼前好了。花知人意,花如人意,这一刻,是独属于我的清欢。
回眸见春,像是邂逅了一阙幽词妙语,在心上开成了一朵早花的模样。一念一瓣,数念阑珊,芳馨落满书笺。又是春了,江山依旧,花开如初,年年相似,而翠袖已然半老,青衫早就半旧,幸好,曾一起经过那伴着微香散着静凉的杏花春雨,那花,那雨便永远是光阴深处的青葱,时光经过了沧海桑田,枝头的一抹绿却永是沉沉地在。春,总要淡淡地行,静静地听,在所有发呆的日子里,一任心情流浪,在一花一叶停一停,于一亭一阁望一望。流浪,从每日必经的路口,看青藤绕树,一直到去不了的远方,那远方可有结满深紫浅紫的怨?看一脉轻轻的春气在窗外窗下慢慢地长。
人生如能一遇如与春之遇,当是几世修得。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该遇见的人,即使是低到尘埃里,也是欢喜的花开。像是当年沈从文先生相遇张兆和,他这样写道: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世间最美的情话必是心里淙淙流动的山泉,一遇枝繁叶茂便如夜琴轻轻地弹起,没有夸张的矫饰,只有自然的流淌。适时的相遇就是春遇了,其他之遇,只可冠之以秋,冠之以冬,总是有些微苍凉之感。是否人人心里都装着可怀想的人,也许是年少的清愁中途离散,也许是错的时间对的人,辗转良久,只能相忘,那人慢慢地就成了琥珀里凝固的羽翅,栩栩如生,却只能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生命的香味消散,时光定格,星色渐渐要沉上了鬓发,你依然还是相遇的花季。是谁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句相忘,便掩住了所有的前尘,往事只剩下云烟,云烟散尽,早已经换了人间。偶尔小坐,可听到有人打马,马蹄声哒哒,从黑白的记忆里传来,敲醒了沉睡的青石小巷,谁站在桥上?又成了谁眼里的风景?红颜依旧,郎艳独绝,你我依稀少年。
世上,最长的距离是什么?是今生来世?亦或是此岸彼岸?甚至只是像现时这样,冬与春的变幻?时间恰似西方神话里女巫的魔杖,轻轻点过,气象就是万千。或许,世间最远的距离便是心跳的频率了,读书曾遇气场一词,遇而心动。气场相合的人想必是一个时令的人了,如我喜欢早春清寒的淡,这样锦绣还未曾来,花还只是半开的时刻,喜欢所有这样带着希望的日子,那么早春就是属于我的时令了,那些个落拓的人也必是春服才成,欣欣然只欲赴早春之约吧?每年的这个时刻,都是这样美,这样好,隐隐的,心里会有些期盼,这样的日子总该有些幸福的事情要降临的吧?如果相逢,我们只说:哦,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佛法讲究六道轮回,人世就是娑婆世界,这个世界的人据说都是要受苦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而我,却一直庆幸生在这里,酸甜苦辣才是人生,相较于无上的永恒,无悲无喜的境界,经历一切才是奇妙,人总要各种滋味一一地尝过,深深地痛过,才知道活的真谛到底是什么。
春惹遐思,我的想往在依然不时有微微寒意的季节滋长。待到雨打空庭,春晚欲远,今日的灼灼依然还会余味悠长,与我两相缠绵。
心中有爱,处处见水流,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