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被武壹壹看破之后我决定出门走走以免浪费大好时光,当然,这次我并非漫无目的。很快我找到了老马教拳的临时道场,不过想象中的古惑仔习武的场面并未出现,来学拳的孩子们看起来都挺乖,头发剃的一个比一个短,绝非十八般兵器之流,我一时诧异。后来我知道,他们只是被老马逼着剪了头发而已,无关精气神,只是长发容易被人揪着打。
我在这所谓道场实为一间木头平房里转了一圈,在角落的一张破八仙桌旁见到了老马,他正在同一个身材和年龄与我相仿的男人吵架,我站在旁边听了几句,大概就是这个人也想来学拳,老马拒不教授。
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人没什么耐心了,说:“老马,咱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教不教吧。”
老马摇摇头:“都说了多少次了,脾性暴躁者以及心术不正者不得习武。”
那人很不高兴,说:“你是拐着弯说我脾气暴?”
老马嘿嘿一笑:“没,你脾气其实挺好的。”
我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深感这次没白出来,其一是我对老马的幽默感有了新的认识,其二是在这天我认识了刘若蒙。
刘若蒙就是和老马吵架的人,理所当然他姓刘,这个姓氏十分没有建设性,街边倒下个广告牌砸死十个就没准有俩姓这个的,名字却很有意思,取的又弱又萌,这和他一米八的壮汉形象十分不搭调,是继武壹壹之后这个城市里第二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字。我和刘若蒙的初次见面十分有趣,互相认识的过程却和他的姓氏一般平淡无奇。在我的调解下,我们三人很快坐下来喝茶,其间我了解到刘若蒙在市里的足球队踢球,便来了兴致,因为早在少年时期我也曾是球队的一员,可惜球队在我刚升上高中时期被迫解散,校领导美其名曰经费不足,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他一顿饭吃掉的钱,就可以给我们换一个禁区那么大的一块草皮。当然,我们当时并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也是有原因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大部分女生突然变得很爱看篮球,篮球场上的男生们稍微耍一下酷就会有一大波女生或者一大波女生尖叫,而我们这些踢足球的拼上老命往往无人问津,很是郁闷。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办法来找心理平衡,比如想想那些打乒乓球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高中时期还和我们队的后卫深切的交换过意见,当时他说,女生爱看篮球是因为篮球节奏快,就像洋快餐,你知道它吃多了不健康但是还想吃,因为爽,足球则不同,进球太慢了,谁有那个闲心看你踢半天一脚射在球门柱上啊。我当时用力点头,深感英雄所见略同。
成年之后我再次回忆这件事情,觉得我们队后卫当时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这个事情其实和球根本没啥球关系,主要是看脸。
听了我一番诉说之后刘若蒙感同身受,啧啧咂嘴,说:“踢球确实不容易,不瞒你说,我现在虽然在市里有个位置,实际上也就是个万年板凳,一般不到最后一个换人名额,都想不起来让我上场,你说说闹心不闹心。”
我说:“嗨,有得踢总比没得踢好,对了,你和老马认识不短时间了吧?怎么突然想起来学拳了?”
刘若蒙刚要开口,老马说:“别提了,他是我那儿常客,老喝多,一喝多就闹事儿跟人打起来,这不上次吃亏了,脑袋让人轮了一下,晕乎好几天,说他他也不听。”
我说:“那心术不正是怎么回事?”
刘若蒙斜眼瞪着老马,老马摊手说道:“天天都喝多了跟人打架,这还不算?”
刘若蒙说:“你懂个屁,这叫外邪里子正。”
我说:“这确实证据不足。”
刘若蒙说:“你听听你听听。”
老马说:“还有,丫一直想进国足。”
我说:“拖出去毙了。”
12
三人天南地北的侃了一通,时已当午,我提议一起去吃饭,正巧老马昨天答应了请客,便带我们就近找了家涮羊肉。我们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上锅子和菜,若蒙开口道:“阿天,咱们都是独在异形……呸,异乡为异客,能认识不容易,按我们老家的规矩,咱得喝一杯。”
我心想我酒量差,这杯喝完了晚上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好状态,万一苏可可再跑我腿脚不灵追不上怎么办,就打算谢绝,说:“你老家哪儿的?”
若蒙说:“陕北的。”
老马顿时诧异:“上次不还陕西的吗?”
若蒙说:“哎呀别在意细节。”
老马说:“阿天酒量小,喝多了晚上没法替我的班,你要真想喝两杯,咱俩喝。”
若蒙说:“没问题。”说罢转身去问服务员要几瓶啤酒和一扎酸梅汤。
我对老马说:“等会儿,为啥我今天晚上又要替你上班?这工作密度有点大啊。”
老马说:“要不,你跟若蒙喝点儿?“
我说:“别,我上。”
若蒙回到座位上,问:“怎么了?什么有点大?”
我说:“不大不大。”
菜很快上齐了,我们开吃。说起涮羊肉,上次我吃涮羊肉应该距今至少十五年有余,我那破记性让我早已想不起当初一起吃饭的大多数人,只记得地点是在北京,人物里有我的父亲。那年他还不是那么讨厌,宣武门的天也还是晴朗的。
闷头吃了一阵,我突然想起武壹壹还在家里,于是说:“对了,老马,你不叫武壹壹一起来吃啊?”
老马摇摇头,咽下嘴里的羊肉,说:“她不爱吃这个,就不叫她了。”
若蒙说:“无阴阴是谁?”
我说:“是武壹壹,武松的武。”
若蒙说:“嗨!谁在意她叫什么了?”
我说:“谁问的?”
若蒙说:“我是问她是什么人。”
老马想要答话,无奈嘴里正塞着一块土豆,被我抢先说道:“他学姐。”
若蒙说:“嚯~!看不出来你玩的还挺花呀。”
老马费劲把土豆咽下去,差点没噎死,说:“不是那个关系。她原本在旁边不远租的房子让拆迁了,这找不到地方了才暂时住我那儿。”
若蒙说:“那你的房子为什么没让拆迁?”
老马一时语塞,夹起一筷子豆腐皮,嚼了半天也没想好该从何说起。
最终,我筷子一放,说:“洋人的房子不好拆。”
老马当即点头:“对对就是这个。”
酒足饭饱,我们踏上归程,途中经过一家中式快餐店,老马飞快的跑进去买了一份外卖。他出来的时候,我和若蒙站在路边,相视淫笑。
13
若蒙和我们在一个路口分手,回到住处,我开始和武壹壹讨论有关她的小说的事情,老马饶有兴趣的坐在一侧旁听,却从头至尾一头雾水。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小说的大致剧情是这样的:A爱上了B,B又爱C,C不爱B偏爱E,A费劲追上了B,B却又想着C,这时B的妹妹D出现搞定了E,C万念俱灰回去找B,B和C搞上了之后才发觉自己爱的一直是E,于是最后B去追E,D杀了B,A杀了C。整个故事信息量过大导致我和老马分析半天也闹不清楚到底它讲了个什么东西。
无奈我问武壹壹能否将其整理一下讲给我们听。武壹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和老马才恍然大悟,只见老马点点头,深有见地的说:“阿C是个婊。”
我十分赞同的说:“不爽就乱搞。”
老马说:“B仔是个GAY。”
我说:“这事怨他妹。”
武壹壹大怒:“你妹!”
我大笑:“哈哈哈哈夫人你听我解释。”
武壹壹眼中带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马说:“你们快醒醒。”
我清清嗓子,正色道:“是这样的,现在的年轻人生活节奏快,压力也大,谁有那闲心在那儿一边看一边列式画图分析关系啊,你得搞点能在第一时间给人感官刺激的东西。”
武壹壹说:“现在写黄段子都能进局子,你想干嘛?”
我说:“没让你写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你得写点让人短时间就能看爽的。比如穿越啊,修真啊,泡妞啊,穿越之后泡妞啊,这才行。”
老马说:“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我说:“你听听,屎人都能信服,凭什么你不能信服?”
话没说完,老马一脚把我从坐垫上踹了下去。
武壹壹说:“信个毛啊,你举个例子我听听。”
老马说:“很简单,A爱上了B,B又爱C,C不爱B偏爱E,A费劲追上了B,B却穿越了之后又想着C,这时B的妹妹D出现搞定了E,C万念俱灰也穿越了去找B,B和C搞上了之后才发觉自己爱的一直是等级比自己高很多的E,于是最后B练满了级穿越回来去追E,D杀了B,A穿越过去杀了C。”
武壹壹说:“你等我画个图先。”
我揉着屁股坐回到坐垫上,说:“老马脚粗……呸,话粗理不粗,意思就是让你在作品里多加些流行元素,光叫好不叫座不行,人家得愿意看。”
武壹壹想了想,从电脑里调出另一份文档,说:“这是我写的另一个东西,你看看,给适当加点你所认为的能吸引读者的东西,给我来点灵感。”
我一口答应,开始阅读那份文档,上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
莹莹是我同学。
我们的中学有很多的树,还有池塘,环境优美,占地广阔。
所谓的贵族学校。我们都是没有人有空照顾的小孩。
天黑了以后我会一个人离开宿舍,绕过池塘,到那条林荫道上去走。尽管两边的树在夜色中是黑暗恐怖的,我却感到自己是一个逃离了城堡的公主。
我对这条路是如此的熟悉。我对天黑后的校园是如此的熟悉。
即使没有月光,我也看得见暗处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都是新鲜的年轻人嘛,每天共同生活在一个地方,暗生情愫总是正常的。
虽然是在同一个学校,但是我们不跟男生在一起上学,宿舍区也是分开的。但是课后的活动时间我们可以在运动场上见面,我觉得这个安排的确刺激了我们体育锻炼的兴趣。有美女在的场地上,男生们掉球的意外也发生得特别多。
莹莹比较喜欢打网球。经常有旁边场地的男生把球发出了界,而且球都准确地落到了她这边来。
她的确比较出挑,皮肤白皙,四肢修长,笑起来眼波流转,不笑的时候很安静。
那天跟一群同学经过池塘的时候,我们就在开她的玩笑。有个不要命的男生爬到了她宿舍的阳台上,放了一大束玫瑰花。我们说果真有“爱的轻翼”啊,要知道她住在六楼啊。
她不乐意我们用促狭的口气谈论这件事,追着我们打起来。
——
我在下面续写道:
——
我们前后奔跑着,笑闹着,却突然被一颗不知哪里射来的子弹撕裂了青春。血洞出现在我前面女孩的胸口,她仰面倒下,空洞的眼神望向我……
——
老马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讶的说:“操……”
武壹壹凑过来看了一眼,说:“操!”
14
我被武壹壹操的浑身一抖,随即停手。武壹壹显然很是不满,说:“我这温馨小言才刚开始,你就把女主角枪毙啦?!”
我说:“那不是女主角,是个配角。”
武壹壹恼羞成怒:“这不是重点!”
老马在一旁说:“他应该只是给你举个例子,意思是你得出点儿血。”
武壹壹大惊失色:“写个小说还得出血?!那我还是回去让人潜了我吧。”
我急忙解释:“不不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武壹壹说:“你们什么意思?”
我说:“我们是说,你得让作品里出点血。这样,你多整几个角色,挨个死,光是‘看看谁下个死’这种心态就会让读者看下去,你甚至都不用太好的文笔,只要黑幕还没完全揭开,读者八成不会放弃你。”
武壹壹说:“当真?”
我说:“当然!希特勒说过,人民群众是愚蠢的。”
武壹壹说:“可是他又没说过读者是愚蠢的。”
老马语重心长的说:“所以呀,最后他死了。”
武壹壹沉默一下,说:“好像有点道理。”
老马接着说:“你再看,人民慈父斯大林同志就给我们深刻验证了,读者是愚蠢的。”
武壹壹说:“此话怎讲?”
我说:“曾经有个报纸,叫真理报。”
武壹壹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在我和老马的点拨之下,武壹壹终于走上了创作后现代主义悬疑言情剧的不归路。我们对此非常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即使将来武壹壹的作品写的再烂,也至少有我和老马愿意看。我跟老马说起这个想法,老马表示英雄所见略同,又表示若蒙肯定也会喜欢,于是武壹壹的小说还未问世,就已经有了三名死忠,这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虽然有人会一直催稿,但自己的创作被人认可,总归是高兴的。对此我身有体会,在还未毕业的那几年里,我也多少写出了一些东西,有同人也有原创,有过一些或中二或腹黑的角色,最终他们都淹没在了时光里,就和我的青春一样。所不同的是,直到将来的某天我再次动笔为止,他们一直在那里,不曾改变,而我却已经被命运捏成了另一幅模样。不见,我恍然若失,再见,我们恍如隔世。
看着武壹壹士气高昂的坐在那里码字,我掏出一根烟扔给老马,又掏出一根烟递到武壹壹的嘴边,最后掏出一根烟给自己,老马给我们一圈点上,对我说:“你也写过东西吧?”
我说:“嗯。”
老马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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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老马的那句“好”,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我至今不知他是在肯定我的文笔同时对武壹壹今后有了一个强力帮手而感到高兴,还是作为另一个曾经热爱写作却被生活磨掉了时间和节操的家伙在寻找通感。但在当时,我是没有想这么多的,因为当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被烟呛到了。
武壹壹越发沉浸在创作带来的快感当中,我和老马逐渐趋于人肉背景,终于老马把烟一掐,说:“咱俩出去走走,晚上在外面随便吃点得了。”
我很是赞同,说:“说得好,那咱们就随便吃点,就中午那家涮羊肉就不错。”
老马很是生气,说:“好一个随便吃点。”
我赶紧解释:“这次咱俩AA制。”
老马顿时消气,说:“其实我觉得这地方还行。”
拿上车钥匙和被老马美其名曰工作用品的甩棍,我和老马出门转悠,其实说来拿着车钥匙是没什么用的,这个缩写叫做WE的公寓周边虽然破旧,倒是无论去哪里都很近,各种饭店和商店只用步行一到两个街口,根本不用开车。这种地段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住的那个地方,那里也是十分便利,四周什么都有,这很容易让人感到幸福,也很容易让人失去斗志,我自觉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谈不上恐惧,但即便到了今天,我依然固执的从心里抵触外面的世界。
路过一个便利店门前,老马冷不丁的说:“对了,我记得你是离家出走的吧。”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把心里正在想的事情漏了出来:“其实我依然固执的从心里抵触外面的世界。”
老马说:“抵触外面的世界还出走,你这是要死啊。”
我缕清思绪,说:“啊,我的意思是,对,我是出走的。”
老马说:“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你还没说过你的事儿呢。”
我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老马说:“我就是好奇。这样,如果你说,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说:“真不真?”
老马义正言辞:“真。”
我说:“我是许昌人。”
老马说:“哪儿?”
我说:“曹操的地盘,我就从那儿出来的。”
话音未落,我就发现一个路人斜眼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老马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人,说:“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我抽出甩棍:“末将这就前去将其斩于马下。”
那人落荒而逃,老马瞬间回到平时的状态:“然后呢?”
我把家伙收起来,说:“上中学的时候我们搬家到郑州,住到现在。往后的事情挺复杂的,回头坐下来慢慢说。话说你刚才说的天大的秘密到底是啥?”
老马指了指旁边的便利店,说:“这家店自己榨的果汁特别好喝。”
我说:“草拟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