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三天前离开了这个世界，相信它是去了属于它的另一个星球。但我们忘不掉它。
已是十四年前的一个冬天，在社区群里聊天，一位朋友说他家的狗狗生下五只小狗，征集有条件的爱宠人士抱养。儿子爱小动物，先后养过兔子、小鸡、金鱼，小鸭子，蚕宝宝和狗狗。而此时他刚上高中，学习紧张，压力会越来越大，我们全家甚至租了房子在学校附近陪读，因此，我不确定是否应该抱养一只小狗。回家吃饭时没忍住说了这事，儿子便强烈要求抱回来，经不住他的要求、恳求和央求，终是答应了。
次日，在群里联系了那位朋友，晚上，他们全家盛装出行，带着小狗来到我们租住的小区郑重其事地办理了交接仪式，他家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一看小狗要送人，立马嘴一瘪就哇哇地哭了。朋友从车里把一个纸箱抱出来，还交给我一袋奶粉和一个奶瓶。作为答谢，我送了一本莫言的小说《蛙》给他，此时，莫言尚未因这部小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答应小女孩，一定好好给她养这只狗狗，等她长大了可以还给她。这才让她止住了哭，抹掉眼泪跟我们和狗狗道别。
回到家，把狗狗抱出来，毛茸茸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甚是可爱。它连站立都有点困难，摇摇晃晃的。儿子下晚自习回家，丢下书包就去看小狗，又是张罗给它铺窝，又是给它冲奶粉，忙得屁颠屁颠，不亦乐乎。
那时，我们没有养过宠物狗，甚至连每天需要出门遛狗都不懂，因为以前我们养过的一直土狗只是用狗绳栓了，放在自家的院子里，给它吃喝，清理便便就行了。
儿子让我给小狗取个名字，我笑笑，那不就“小黑”“旺旺”“阿财”之类吗？儿子嫌土，没通过。这让我还费了一阵脑筋，我就想，狗嘛，英文叫dog,但叫起来不响亮，这是只公狗，等于是儿子的弟弟，dog,弟弟，我念叨了几次，觉得叫“多多”合适。这下全家通过。儿子每次喂它就“多多，多多”地叫唤，小狗慢慢就习惯了这个名字，一叫“多多”，它就摇摇晃晃地朝你走过来。
多多长得很快，几个月时间，它就长大了，毛发棕色夹杂点黑色和白色，眼睛大而圆，眼睑一圈黑色，有人说它像描了眼线，更显得眼睛大。
它慢慢地不满足于喝奶粉了，我们吃饭时，它就围着餐桌转，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眼神里全是讨好和乞求。儿子有时会夹一块肉喂它，有时舀一勺汤饭喂它。有一天，老婆回来说，狗狗不能随人吃，会生病，要喂狗粮，在我的概念里，没有狗粮这一说，她还是买了狗粮，试过好几种，最后发现一种皇家牌的“小奶糕”狗粮它最爱吃。从此就主要吃这个了。
因为不懂遛狗，每天要在家里的旮旮旯旯清理狗粪和小便，家里也臭烘烘的。
有天早上起来的早一些，我准备下楼去走走，多多听到我换鞋的声音，颠颠地跑过来，在我腿上蹭，我想就带它下去玩玩吧。没想到这次居然有重大发现，一抱下楼，放在地上，它就贴着墙根拉了一泡尿，然后颠颠地跟着我走，不远，它又蹲着拉了好大一堆大便。我想，这狗狗在家可是憋坏了。晚上回家，老婆说家里没有它的大小便，吃完晚饭，我又抱它下楼去，如早上一样，它畅快地拉了，我想这应该是每天要做的事了。顺便在一家宠物商店买了根狗绳。从此，开启了我十几年的遛狗生涯。也是从此，多多就不在家里拉大小便了。每天早上，它会把我从被窝里叫起来，跟它一起出去玩。傍晚，它会守在门口等我回家带它出门遛。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有人说，养狗会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自此我才真切理解。岂止是一个人，应该是全家。从此，我们家不再需要闹钟了，下班也不会磨磨蹭蹭了，到点就只想着快点回家，因为它那一整天的期待让你不忍辜负。
它特别喜欢全家人一起出行，家里出门只要带上它，那是兴奋到嗷嗷叫，一下楼就跑前跑后，欢蹦乱跳。可是，迄今为止，咱们的社会对宠物的容忍度还很低，公交、地铁，火车、飞机、商场、影院、酒店甚至公园，均无法带宠物进入。因此，我们的全家出行便局限在了一定范围，只要带上它，就逛不了商场，看不成电影，住不了酒店，也下不成馆子。
多多最得意的事是咱们全家开车回乡下老家，只要收拾行李物件，包括它的水盆、饭盆，玩具等，它就知道要带它出远门了，赶紧坐在门口等着。一下楼，就冲向自家的车，车门一开，就嗖的一下跳上副驾座位，无容置疑地坐在上面，静等“发车”。开车了，它会把小脑袋伸出车窗，让窗外的风凌乱了它的毛发，还要吼叫几声，似乎要让路边的人知道它要出去旅游了。路上，只要听到转向开关的声音，它都会站起来，看看窗外，看看前方，小鼻子死劲地嗅，生怕我开错了路，吃着狗的饭，操着人的心。
平稳行驶的途中，它过一会就会爬到中间储物箱上，看看前方，或者把下巴搁在我的手臂上，深情的看着我。
它是最喜欢乡下老家的。难怪叫它中华田园犬。车门一打开，它第一个冲下去，冲着院子门大叫，翻译过来就是“爷爷，爷爷，奶奶，奶奶，我回来啦，快开门啊！” 爷爷打开门，它跳到爷爷身上要抱抱。进到院里，爷爷放下它，它便发疯似地扑向这只鸡，冲向那只鸡，瞬时，就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奶奶拿了根小树棍，呵斥它“多多，我打你，把我的鸡都吓死了！”它这才跑到门槛上趴下，舌头掉出老长，边喘气，边傻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拿出它的饭盆、水盆，奶奶舀一瓢水给它，吧嗒吧嗒地喝起来。
爷爷奶奶宠它，就跟以前宠孙子一样。肉还在锅里炒着，它围着灶台转，奶奶从锅里用锅铲尖挑一块出来给它，一口就吞了，又要，再给。我跟爷爷喝酒，它会一直站在桌子底下，抬头看着我们，爷爷一会给它一块肉，一会给它一块骨头，我不准，让它去吃自己盆里地狗粮，它冲我吼，爷爷便说：都吃哪能不给咱多多呢？说着又给它一块。晚饭后，我们去田间散步，它便蹦蹦跳跳地跟着，小尾巴竖起来，像一朵花，摇着，跑前跑后。似乎它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是沾它的光才能来这么好的地方。
一岁刚满，抱到宠物医院打疫苗，建了档案。算是有了“户口”。
高二上学期结束后的寒假期间，儿子报名参加一个中学生模拟联合国大会的活动，去了一趟美国，游历了哈佛、耶鲁、麻省理工等大学和纽约联合国总部，在耶鲁大学深度交流，参加活动。回国后，改变了原来一直抗拒出国留学的想法，希望我们支持他去美国留学。给出的理由好像也很苍白，只是简单的一句：爸爸，我觉得美国的大学比较适合我。其实，我们在他中考前就有将来送他出国留学的规划。如果他那时同意这个规划，可能就直接上外国语学校或国际学校读高中了。但他那时不愿意，说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中国。此时，他的想法改变了，而且回归到了我们的规划，我没犹豫就答应了。但是，给他提了个要求，各种考试必须自己努力，符合什么条件，申请什么学校，国内高考受影响的后果要自己承担。
从此，儿子走上了他自己选择的路。学英语，学SAT，一次次报名考试。自己背着双肩包，跑长沙、南昌、合肥去考托福，自己跑香港去考SAT。
高二下学期，他基本在家自学。白天陪伴他的只有多多。晚上，我们会把多多喊到我们的房间，让儿子自己安静地学。但多多隔一会就会去挠他的房门，在他房间待一会再出来。它搞不懂哥哥在干嘛，只是喜欢安静地坐在他脚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头两次托福考试的成绩儿子不太满意，想在提交申请资料截止日期前剩余不多的时间里考出理想的成绩，压力很大，搬着砖头厚的词汇书背单词，在电脑上疯狂刷题。累了、困了、烦了，就抱着多多，喃喃自语。
几个月的努力有了回报，托福考试成绩有了跳跃式的增长，SAT成绩优异。申请资料寄出后收到多所名校的Offer. 他说：成功里面有多多一半的功劳。申请资料里包含1-2篇小作文，其中有一篇他就写了多多，因为真实、生动、有趣，获得了不少招生官的好评。
2013年8月初，儿子负笈远行，独自远赴美国求学，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我们和多多。每次跟家里视频，他都要看看多多，多多也盯着镜头，竖着耳朵听。
一年后暑假回家，我们带着多多去机场接他，在他出来的一刹那，多多挣脱我，在密密麻麻的人丛中准确地找到了哥哥，跳到哥哥怀里，高兴得不能自已。这，应该就是刻到骨子里的亲情了。
多多通人性，会察言观色。有时因为工作太累，回家坐在沙发上不想动弹，它会悄悄地跳上来，挨着我，把头搁在我腿上，一动不动地陪着我。
爷爷病了，躺在床上，它会趴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床上的爷爷。爷爷偶尔带它出去遛，它很会照顾爷爷，一不小心自己跑到前面太远了，它会回头找爷爷，或者站着等，或者跑回来接爷爷。爷爷很惊喜地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灵光的狗，这哪里是狗，分明就是个聪明的娃呢。
它很善良。有次妈妈带它出去遛，在花坛边它发现了一只瘦弱的小奶猫，它不再往前走，围着奶猫转圈，直到妈妈抱起奶猫往回走，它才屁颠屁颠跟着回家。这只猫成了我们家的第二只宠物，现在还养着。
多多也很顽皮，有次带它走亲戚，在水库边玩耍的时候，它看到豆角架上一只鸟，忽地冲过去，鸟朝水库腾空飞起，它也飞起，扑通一声掉进了水库。好在它天生会狗爬式，慌不迭地往岸边扑腾，我连忙跳下去把它抱上岸，那次吓得不轻，浑身湿透，窝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它爱藏食物，家里来了客人，吃饭时会喂它一块肉或骨头，它叼起来就走，跳到沙发或床上去，把食物藏在角落，再用嘴巴拱沙发垫或被单，将食物盖起来。为这，没少挨训斥。因为藏久了，它自己也忘了，有时就生出了气味。
为它买过不少玩具，只有一只布艺乌龟，它爱不释手，白天没事就抓在跟前玩，晚上睡觉要叼在嘴上。所以，每次出远门，我们也会帮它把乌龟带上。
每天早上，它会准时到床边叫醒我，让我带它出门，如果稍有迟疑，它会跳上来把我从被窝里刨出来。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个看到的是它，要抱抱，要出门玩。
遛完回家，它会直接跑到卫生间去，等着我用淋浴器为它洗脚，擦干后才跑向客厅。
从小到大，它很少生病，偶尔肠胃发炎，腰椎疼痛，喂两次药很快就好了。
十几年，它每天在附近几个小区转悠，很多宠主都认识它，多多、多多地叫它，逗它玩，它也极为开心。
今年春节前后，武汉大雪，冰冻的极端天气也没阻挡它每天出门的习惯。大雪天，仍然每天早晚要出门，雪地上，冰堆上跑，欢天喜地。鼻子上沾着雪，嘴里哈着热气，冲去冲来。
二月下旬，它连续几天夜晚呕吐，白天吃的食物都吐了出来。以为跟以前一样只是普通的肠胃炎，喂了几天药，却不见好转。二月二十六号，送到宠物医院，抽血化验，说它患了肾衰和胰腺炎。连续一周静脉注射，稍有好转，但精神大不如前。走路困难，食欲下降。
再次送医，说肾脏萎缩得很厉害。打了十天点滴后回家，每天给它皮下打针补水，灌口服药。
两个多月中，时而好转，时而恶化。每天只能抱着它上下楼，大便拉不出了，憋得嗷嗷叫，就用手涂了红霉素软膏伸进肛门帮它抠出来。
经常无助地躺在地板上，眼巴巴地望着我，它掉眼泪，我也掉眼泪。生病后，它更粘人了，只有抱在怀里，它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有时能听到它轻轻的鼾声。
“五一”后，它似乎有比较好的恢复，妈妈做的狗饭爱吃了，大小便也正常了。偶尔还叫几声，虽不如从前响亮，但能感觉到它恢复了些气力。抱出门去，它还在地上跑几步。有天碰到一位熟悉的宠主，她非常惊喜，说多多好了呢。接着又有些担心的说，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呢？没想到一语成谶。
见它状态恢复的不错，咱们都心情大好，利用周末天气晴好暖和，带它去洗了个澡，剪了毛，看起来精神不少。
仅仅过了三天，它又不吃东西了。精神也萎靡不振，整天躺着睡觉。再次送医，化验检查，医生说肾脏指标又爆表了，输了两天液，第二天晚上它突然出现大小便失禁，体温下降。抱回家后已经没有力气站立，次日凌晨突然爬起来蹒跚地走到卫生间去，做出拉大便的动作，却只有几滴黑乎乎的粘液拉出，我将它抱起，用手指探测它的肛门，感觉里面没有什么，几天没进食，肚子里没什么了。突然，它脖子一梗，脑袋耷拉在我手臂上，感觉呼吸也没有了。我慌了，赶紧抱它下楼去附近的宠物医院，敲门喊叫半天也没有人答应，一看时间才早上五点多。
无奈又开车20分钟来到华农动物医院。仍然没有医生。把它放在医院地板上，一动不动，呼吸和心跳还有。直到8点半才有医生上班，医生看了，先给它吊上葡萄糖盐水，再抽血做生化检查，却怎么也抽不出来血。医生便说不乐观，让我们考虑安乐。
临近中午，葡萄糖盐水打完，换上氨基酸后，儿子打来视频电话，让他看了一会多多，我轻声喊多多，多多，也没什么反应，眼睛是睁着的，但眼神浑浊、呆滞。儿子说，如果没有办法就让医生给它安乐了，多留一分钟它就多经受一分钟的痛苦折磨。挂断儿子的视频，我先后喊来两位医生，听了听心音，又看了看眼睛，让护士量了体温，说已经降到35度了，估计很困难。
如医生所说，就算它醒过来，也很难维持多长的时间。我仍然在纠结着，不知不觉中，第二瓶水也快吊完了。我去到医生办公室，详细了解了安乐死的步骤，他说：先打一针麻醉药，然后是安乐针，没有痛苦。
我再次央求医生帮我看看，到底还有没有救，医生把盖在它身上的被子拿开，掰掰它的腿，发现一支后退已僵硬，医生说它可能已经部分脑死亡了。
看来它是订好了今天飞往汪星的飞船票了，再也无法挽留。于是跟医生办了安乐的手续。针打进去，它慢慢松弛下来，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弹。就这样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屋子守护宠物打针的宠主们都哭了。
联系了宠物殡葬所，要了定位，抱着我的多多，自己开车过去。殡葬师给它进行了简单的清洁整理，为它录了爪印，剪下它最好看的尾巴上一缕毛，简短的告别后，我们送它去火化。半小时后，拿到了它的骨灰。多多与我们永别了。希望它能顺利飞抵汪星球，在它的世界里快乐，幸福！
带回它的骨灰，一份装在一只精致的骨灰罐里，一份随它那只一生钟爱的玩具小乌龟埋在了小区一丛文竹下，放一把它爱吃的“小奶糕”，如果回来，就继续在这里奔跑、玩耍吧。我们会一直爱着你，多多。汪星不远，有爱作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