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吴能不肯听她使唤，紧跟进房间也躺了下去。

“我叫你做饭，你怎么也进来了？”十三娘坐起来，问。

”我每天在外累死累活赚钱，你还好意思叫我做饭？”曹吴能往她身边一躺，说，“你不做饭就别吃了，反正我不做。”

“我要养精蓄锐，确保生个胖儿子。”

“既然这样，你还不赶快去做饭？要不饿死你儿子怎么办？”曹吴能推着她，说。

“饿死儿子不是你的责任吗？怎么要我去做饭呢？”

“我只负责赚钱养家，做饭是你的事。”

“我要睡觉。”

“那就别吃了。”

“我无所谓，主要是你干活要吃饭。“

两人都不想起床做饭，最后双双躺在床上不动弹。没睡多久，村民常钟就来喊曹吴能开工了。

没听见应答，他又跑到他的窗户连喊了几声。曹吴能这才睁开眼睛，隔着窗户问他是谁。

“我是常钟。”

“什么事？”曹吴能看向窗子，问。

“我们该去做工了。”

“去哪儿做工？”

“老王家。”

“他不是说今天没水泥来吗？”

“现在来了。”

“谁告诉你的？”

“他打电话给我了。”

“那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他打电话给你，但你没接，所以把电话打到我那里了。”

“是吗？”曹吴能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这才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

他埋怨十三娘不叫醒他。

“我没听见电话响，怎么叫你？”十三娘用脚踢了他一下，说，“谁让你睡得像死猪一样？”

“如果不是你压着我干那事，我会睡得那么沉吗？”

“自己睡得像死猪一样，你还赖我身上？”

十三娘一生气，又往他背上捶了两下，然后说，“赶紧去挣钱吧，儿子还等着你买奶粉呢。”

“你连饭都不给我做，还指望我挣钱帮你养儿子？”

“儿子没你一份？”

“我已经有一个儿子了，要不要孩子都无所谓。”

“你倒是有儿子养老送终，可是我呢？”

“只要你对他好一点，以后他也会给你送终。”

“我可不敢抱这个幻想。”

“随你便吧。”曹吴能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你现在不对他好，万一以后生不出儿子，你可别怪他不给你养老。”

“去你的吧，”十三娘抓起床头的内衣裤一把朝他扔过去，说，“你竟敢咒骂我生不出儿子？”

曹吴能骂了一声肥婆，然后“突突”地跑了出去。他打开大门看见常钟把着一辆自行车站在院子里，问他：“你从哪儿借的车？”

“这是我新买的车，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呀，光看车把手就知道价格不菲。”

“算你有眼光，”他笑呵呵地说，“这车花了我好几百块钱呢。”

“什么牌子。”

“凤凰牌。”

“你骑车了，我怎么办呢？”

“我载你。”

“这么小的车，能驮得动我？”

“放心吧，没问题。”

“行，你等我一下。”

曹吴能打了盆水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两人就一起出门了。

路上，常钟问他体验如何。

“比走路好多了。”他开心地说。

“那当然了，要不这钱就白花了。”

“花了多少钱？”

“五百元。”

“挺贵。”

“我勉强买得起。”

“这车不错，值这个价钱。”

“你什么时候也买一辆？“常钟问他。

“我没钱。”

“你每天扛这么多水泥，还买不起一辆自行车吗？”

“我要养老婆孩子。”

“你手上总有一点剩余吧？”

“我老婆手上也许有点余钱，但不归我支配。”

“你挣的钱还没有支配权？”

“是的，上交的钱都不属于我。”

常钟替他感到不值，说他这么辛苦在外扛水泥，到头来连自己挣的钱都没有支配的权力。

“没办法，”他说，“谁让我娶到这样的老婆呢？”

“你晚上回去找她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拿点钱出来买辆车。有了车以后，你出行就方便多了。”

“行，我今晚回去跟她说说。”

一到老王家，他们就看见水泥车停在那里等着了。常钟还没把车停好，老王就朝他们嚷道：“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

“昨晚下了点小雨，路上有点滑。”常钟一边停车，一边解释道。

”就算路滑，你们也应该早到了。”

曹吴能抢先说：“是我耽误了时间，不是常钟的原因。”

老王这才想起给他打电话的事，然后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昨晚有点累，所以睡过头了。”

“怎么会睡过头呢？”老王看了看他的眼睛，说，“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别太沉迷裤裆那点事。”

曹吴能点了点头，答道：“谢谢老板提醒。”

“行了，你俩赶紧工作吧。”

于是，两人就开始扛水泥了。没扛几袋，曹吴能就累得直喘气。

他对常钟说：“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常钟关切地问。

“我感觉身体软巴巴的。”

“你没吃东西吗？”

“没吃。”

“难怪会这样。”

常钟摸了一下口袋，然后掏出一个米粑递给他，说：“昨天我岳母娘给我们送了一些米粑，我早上揣了两个在裤兜。现在还剩一个，你先吃点垫垫底。”

“谢谢。”

曹吴能接过米粑两口就吃了下去，然后又继续干活。没扛几袋，他就直冒冷汗。

”我感觉要倒了。”他对常钟说。

“你又怎么了？”

“我又累又饿。”

“你不是刚吃了一个米粑吗？”

“可是，我感觉还是很饿。”

“那怎么办呢？”常钟说，“我身上没吃的了。”

然后他看了一下周围，对曹吴能说：“要不你先喝两瓢水顶一下吧？”

“水不顶饿呀。”

“那怎么办？”

就在这时，老板突然拿着两个红薯走了过来，然后对他们说：“我煮了几个红薯，你们快趁热吃了吧。”

“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饿得慌。”曹吴能接过红薯，二口就吃完了。

“这里还有一个，你一起吃了吧。”常钟把属于自己的红薯给了他。

“你不吃吗？”曹吴能问他。

“我不饿。”

“谢了。”曹吴能接过来又吃了一个。

吃完歇了一会，两人又继续干活。没多久，两人就把车上的水泥扛完了。

“终于完了，”曹吴能把最后一包水泥撂到肩上，对常钟说，“我背完这袋就可以停下来抽根烟了。”

没想他刚把水泥放到肩上，腰部突然咯吱响了一下，“扑通”一声就倒地上去了。

“曹吴能，你怎么了？”常钟赶紧跑过去扶他。

“我腰闪了，你快扶我起来。”他痛苦地说。

“行，你别动。”

常钟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责怪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想抓紧时间干完抽根烟，没想会发生这样意外。”

“要不要紧？”常钟摸了一下他扭伤的地方，问。

“挺疼。”

“怎么办呢？”

无计可施之下，常钟只好跟老板汇报了一下情况。听说曹吴能扭伤了腰，他二话不说就把家里的传家宝拿了出来。

“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你抹一点试试。”老板把装药水的瓶子递给曹吴能，说。

“我抹不到，你帮一下忙吧。”他转手又把药水瓶给了常钟。

常钟接过药水瓶就往扭伤的部位抹了好几掌药水，然后问他：“你感觉怎样？”

“热呼呼的感觉，但疼痛一点没少。”

“那怎么办呢？”

“我先歇一会，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吧。”

于是，他就这样在老王屋檐下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常钟问他能不能走路，他才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腰肢。突然“咔擦”一声，伤势更严重了。

“哎哟，”他大叫一声，“疼死我了。”

“你又伤了？”常钟扶着他，问，“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一想到去医院要花钱，曹吴能赶紧摇头说：“不用了。”

“你伤这么重，不去医院怎么行？”

“忍着点吧。”

“其他事情可以忍，身体伤了怎么忍？”

常钟没等他同意，就用自行车把他送去了医院。一检查，医生说伤到骨头了。

“这么严重？”他吓得大叫。

“是的，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他摸了一把口袋，发现身上一分钱没有，只好如实跟医生说了。

“你朋友也没钱吗？”医生问。

常钟忙掏了一下口袋，说自己身上也只有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住不了院，你们赶紧想办法。”医生说。

“怎么办呢？”曹吴能问常钟。

“要不你留在这里，我回去叫你老婆来交住院费。”

“行，那你回去吧。”

常钟把他放在医院的走廊里，然后就骑车回去了。一进村，他就直接跑去曹吴能家，然后把他扭伤的事告诉了十三娘。

听见曹吴能伤了腰，十三娘的第一反应没问他伤得重不重，而是说家里没钱，让常钟去找曹阳爷爷奶奶想办法。

常钟知道两位老人没钱，让她自己看着办。

“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十三娘问他。

“这是你们家的事，我只负责把事情转告给你。”说完，常钟就走了。

其实她不是没钱，只是不想拿钱出来给曹吴能住院。常钟一走，她就让曹阳去找爷爷奶奶要钱。

孩子说：“我爷爷奶奶没钱。”

“你又没跟他他们一起生活，怎么知道他们没钱？”她吼孩子。

“我爷爷奶奶老了，哪来的钱？”

“他们每个赶集日都去卖菜，怎么会没钱？”

爷爷奶奶种了不少新鲜蔬菜，每逢赶集日就挑点菜到镇上换点油盐。运气好的话，卖菜的钱除了可以换点油盐，二老还能攒下几块钱。

曹吴能娶老婆的钱，就是老两口卖菜攒下的棺材本。自从把钱掏出来给他娶十三娘后，二老手上就没几块钱了。虽然他们现在还能挑点菜出去卖，但是除了够两人生活之外，几乎没钱可剩了。况且，奶奶还时不时从集市上给大孙子带点小零食。

孩子知道爷爷奶奶生活不容易，所以对后妈说：“他们卖菜挣的钱都给我买零食了，哪有钱给我爸爸治病？”

“他们每天卖那么多菜，怎么会全给你买吃的？”

“他们卖的菜都很便宜，挣不到什么钱。”

“废话。”十三娘凶他，“挣不到钱，他们怎么过日子？”

“他们都吃不起饭了，你们还不闻不问。”

十三娘不相信，让他过去问问。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曹阳坐到一边写作业。

“你不去就算了，反正不是我爸爸住院。”十三娘打开电视开始追剧。

两人互不理睬，就像没事一样干着自己的事情。

一小时后，常钟又从家里过来了。

他问十三娘：“你借钱了吗？”

“没有。”她爱搭不理地说。

“你怎么不去借钱呢？”常钟说，“曹吴能还在医院等着你拿钱治疗呢。”

“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有什么办法？”

“你去问左邻右舍借点也行呀。”

“我不好意思问别人借钱。”

“那怎么办？”常钟问，“难道你不想管曹吴能？”

“我也没办法，要怪就怪他自己不小心。”

常钟对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感到很吃惊，问她是不是跟曹吴能吵架了。

“我们没吵架。”她盯着电屏幕，说。

“那你怎么这么淡定呢？”

“家里拿不出钱，我不淡定又能怎么样？”

“你至少得想想办法呀。”

听到这里，十三娘突然把目光从电视屏幕拉回来，问他：“既然你这么关心曹吴能，那你借点钱给他治疗吧？”

常钟有三个孩子，光吃饭都够他累了。况且，他老婆身体不好，长年需要药物维持生命。而且，他前几天还买了一辆自行车。虽然手上还有一点小钱，但三个孩子要上学、吃饭、穿衣，所以他不敢轻易把钱借出去。

他对十三娘说：“我家经济差，没办法借钱给你们。你还是去问问别人吧，看看能不能凑点钱给曹吴能住院。”

听了这话，十三娘又专注看起了电视。

“你不去借钱吗？“常钟问她。

“我没地儿借钱。”十三娘看着电视，说。

“那曹吴能怎么办？”

“随他怎么办。”

常钟无话可说，叹着气回家了。回家以后，老婆看见他唉声叹气，问他怎么回事。于是，他把十三娘对曹吴能的态度一说。

“那是他们家的事，你叹什么气？”老婆问。

“我为曹吴能感到不值。”

“你把话传到位就行了，其他事就别管了。”

“可是，我感觉对不起曹吴能。”

“又不是你碰伤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我答应帮他叫老婆送钱去医院，但十三娘毫无动静。你说他现在该多着急？”

“那是他们家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正说着，曹吴能打电话来了。

“你去过我家了吗？”他问常钟。

“去过了。”

“我婆娘怎么还不来呢？ ”

“她说没钱。”

得知这一情况，曹吴能差点没气死。他当场就骂起来：“妈的，我挣的钱全在她手上。人命关天的时刻，她竟然说没钱？”

骂完，曹吴能让常钟再去自家一趟，说自己要亲自问问她什么意思。

但两家隔了大半个村，常钟不想再走一趟。尤其见证了十三娘的态度之后，他更不想自找没趣了。

于是，他对曹吴能说：“我家有事情走不开，你打老路的电话吧。”

老路和曹吴能是邻居，两家就隔了一条道。于是，他把电话打到了老路那里。

电话一通，他就让老路去自家一趟。但老路对十三娘没有好印象，不想过去找气受。更何况，上回他的鸡跑到他们院子拉了几泡屎，十三娘就用石头朝他家鸡脑袋上咂了几下。

老路当时很生气，问她为什么跟一只鸡过不去。

“谁让你不把它看牢？”十三娘生气地说。

“我的鸡惹你了？”

“它不惹我，我怎么会追过来？”她抬起脚，让老路看脚底下的鸡屎，说，“你的鸡把我的院子屙得满地都是鸡屎，我不打它打谁？”

老路只好认了。但她用石头砸了鸡脑袋几下还不算，最后又从他家鸡窝里拿了两个鸡蛋。

两人为此吵了一架。但曹吴能不知道这事，老路也没说。不过，当曹吴能叫自己把电话拿过去让十三娘接听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曹吴能问他：“你现在很忙？”

“不忙。”老路答。

“那你过去让我老婆接一下电话。”

“我不方便过去。”

“怎么不方便了？”

老路一想，然后说：“你不在家，我一个男人过去串门有点不合适。”

“没事，你把电话拿过去让她听就行。”

“我觉得不太好。”

曹吴能急着用钱，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把电话拿过去就行了，其他什么事都不用管。”

老路很不想去，但是又不好多说。于是，他只好让自己的小女儿把手机拿了过去。

小女把手机拿过去的时候，十三娘正看着电视一边拍大腿，一边哈哈大笑。小朋友把手机往她眼前一递，说：“我曹叔叔找你。”

“你哪个曹叔叔找我？”

“曹吴能。”

她这才想起曹吴能还躺在医院里等着自己拿钱救治，于是把手机拿过来对着电话那头问：“什么事？”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曹吴能大声问，“你还问什么事？”

“什么时候了？”她明知故问。

“我躺医院大半天了，你还在家看电视？”曹吴能问她，“你是不是盼着我死了好改嫁？”

“你倒是有这个想法，只可惜你死不了。”

“你要改嫁就趁早，但请把我的钱留下。”

“你哪有钱在我这里？”

“我每月挣的钱都在你那里，你敢说没钱？”曹吴能说，“你再不拿钱来医院交费，我回去跟你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