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一路跑回太师府,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把青罗甩了老远去,门口的守卫一见余笙,焦急地与她道:“小姐,您可回来了,老爷正在大厅大发雷霆呢,您快去看看吧!”
“大……大发雷霆?为……为什么?”余笙还没喘匀气,又被守卫的话惊了心。
“下午太子来访,老爷到处都找不到您。”守卫答道,“啊?”余笙听了,迈进家门的脚不自觉的往回缩了去,可是守卫不待她思考,便大声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已经回来了。”
此时,青罗也到了门口,见余笙呆住的模样,便问道:“小姐,咱不进去吗?”余笙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青罗道:“呆会不要多言。”说完不待青罗反应,便迈进大门,往大厅走去。
大厅内丫鬟仆人已经跪了一地,余锦渊从下午等到了晚上,出去寻的下人皆没有找到余笙,他越等越烦躁,到了此刻,满腹的怒气已经隐忍不下去了。方才他已经听到守卫说小姐回来了,余笙刚一进大厅,便有一只茶碗砸在她面前,哐当一声,碎成数片。“你还知道回来?”余锦渊看着余笙,一字一句冷冷道。
余笙在迈进大厅之前本来是很害怕的,她还在心里琢磨着是跪下认错,还是撒个小谎请求原谅,可是当那个茶碗啪的一下砸在她面前,碎片擦过她的脚边时,她突然不害怕了,也不打算撒谎认错了,她的心里也涌起一股怒意,想到以前爸妈如何疼爱自己,余笙就万分委屈,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女儿,还答应嫁给太子,虽说是不想死,却也救了他们一家人,这些事,余笙不能说,却不能不觉得难过和委屈。
余笙跨过摔碎的茶碗,走到余锦渊的面前,语气不卑不亢道:“女儿出去,是与父亲说了的,太子过来,可未曾通知女儿,女儿是晚归了些,也不至于让父亲如此大发雷霆吧。”
余锦渊见余笙用如此语气与自己说话,气的扬起手啪的打了余笙一耳光,余生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掌印,“怎的,要当太子妃了,便敢如此与为父说话了吗?”
余笙捂着脸,听到余锦渊冷冷的声音传来,眼泪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却仍旧没有低头认错:“太子妃,可是您要我去当的,我向来如此说话,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您只当那个唯唯诺诺的余笙已经投湖死掉了吧!”
青罗与余笙说起过,从前的余笙尤其乖巧懂事,凡事从不违背父母之意,却在与太子成亲一事,誓死不从,到底为什么,青罗却支支吾吾,不肯多言。
余笙这番话实是难听,但却也没有乱说,可是余锦渊不明白,只是越听越生气,脸色泛白,用颤抖的手直指着余笙道:“你,你给我跪下!”随及又对旁边的仆人道:“去,给我拿家法来,今天我倒是要教教你,何为孝!”何为孝?余笙的心里不禁失笑,本该被她孝顺的人现在不知如何伤心难过,她却来当了你们的女儿,救你们一家人性命,旁边的仆人跑去拿了家法来,余笙却不肯跪下,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余锦渊。
一直站在旁边不敢出声发崔氏,终于忍不住拉过余笙,眼中含泪道:“笙儿,你快跪下,向你父亲认错,快认错啊!”转而又向余锦渊道:“老爷,孩子身体刚好,她说错了话,您就原谅她吧,不久便要大婚了,这家法万不可施啊,若损了皇家颜面,可是要灭门的。”
余锦渊方才是急了,才叫了家法,经崔氏这么一提醒,他自然明白其中厉害,当然不会真打余笙,可是余笙不肯下跪也不肯认错,两人就那么僵持着,直到余锦渊恨恨地说道:“早知道,就让你就那么投湖死了,省得多了个不孝女!”
余笙听到这句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呵呵,死了?”笑了两声,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来,余笙用力的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最后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余锦渊和崔氏夫妇见余笙这样,愣住了神,他们从未见自己的女儿这样哭过,似有多少委屈全都憋在心里,无处言说。
“我本来有疼爱……爱我的父母,我本来只……只想嫁个普通人的,我……我怎么就……就这样了呢……”余笙一下一下地抽噎着,她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强压着心里的不安恐惧,掩饰着不能说的秘密,甚至强制自己不去思念父母。可是这一刻,余锦渊似乎拨断了她一直绷紧的弦,所有情感汹涌而来,全都堆积到了心头。她哭的停不下来,说的话也没了思考,最后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要回……回家,我好……好想回家……”
崔氏看着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心疼万分,眼里的泪水也似决堤般流下来,她拉着余笙道:“这孩子,说什么胡话,这儿就是你家啊!”崔氏抹着眼泪,转头对余锦渊道:“你看你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哪家闺女不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的,也就是你,女儿得罪你什么了……”
余锦渊看着泪流不止的崔氏和余笙,心里早没了怒气,此刻听崔氏如此言语,脸上浮现了丝愧疚,他从来对余笙极其严厉,甚少在女儿面前露出笑意,女儿从小也是极听话的,可是他从来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儿却抗旨拒婚,甚至投河以死相胁,这让他总是不能放心,余锦渊深深叹了口气:“身为臣子,从君王令,乃本分,身为臣女,侍君王侧,乃幸事,虽说如此,但能长安者无二三,若有可能……唉,你只当此番入东宫,是救我余家百余性命吧!”
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余笙听得余锦渊此言,渐渐止住了眼泪,只愣愣地站在那里,崔氏用手绢擦去余笙脸上的残泪,开口道:“你父亲并非不疼爱你,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日日去看你,他今天这是在担心你呢,怕你又做出什么傻事。”
余笙心里稍缓,她方才也是借着由头发泄心中苦闷,余锦渊虽不能能像自己的父母一般将她放在手心里,但刚才的叹息,她也能明白,为臣不能逆君言,为父不愿女陷险,那一句若有可能,也已然道尽了一个父亲的心。
余笙点点头,哑着嗓子对崔氏说道:“我……我今天说了些胡话,娘亲不要放在心上……”崔氏见着余笙这样说,心里松了口气,抚了抚余笙的脸,道:“知道就好,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要让我难受。”余笙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原来,在这里,她也还是有人疼的。
崔氏命青罗送余笙回了房间,自己则去了后花园假山旁的亭子,她知道余锦渊心有郁结之事时,总会在一个人去那里。晚间的月渗着淡淡的光,照亮一池碧波,余锦渊就那样站着,冷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背上,略带苍凉,崔氏轻轻唤了声:“老爷。”余锦渊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前方,过了许久,开口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老爷怎么也说胡话,这是皇上给我们余家的殊宠。”崔氏看着余锦渊的背影,轻轻道。“你我都知道不是。”余锦渊回过头,深深看着崔氏,眼里闪过一丝悲痛:“阿霏……阿霏,我以为都过去了,不曾想,一切又重演了,我却如同十四年前那般,无力阻止。”
“阿霏,她爱皇上,所以谁也救不了她。”崔氏看着余锦渊萧索的身影,心中微叹,语气却越发坚定:“但是,笙儿不一样,倘若这条路非走不可,那我们一定要让她走的稳稳当当!”
余飞霏是余锦渊的幼妹,十六岁那年初遇天子,天子为其容貌所倾倒,十里红妆为聘,以淑为号,下旨封妃,为博美人一笑,天子敕令工部建红鸾殿,修留雁亭,造映月湖,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余淑妃,一时间荣宠无双。可是现在呢,每年的七月七,也只得余锦渊一杯薄酒,三柱线香而已。
三年前,宫中传信曰,余淑妃,身染重病,缠绵病榻三月余,不治而亡。可是余飞霏到底是怎么死的,余锦渊和崔氏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就在余飞霏死的那一日,写过一封家书,托人带去了余府。那封信已经被烧了,余锦渊亲自烧的,但信中的内容,余锦渊却是一个字也不曾忘。
她说:“兄长,见字如面,阿霏不能亲自向你道别了,对不起。近来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遇见他就好了,又或是能停留在初见时就好了,入秋的微风吹起一地落叶,他就站在树下,浅笑安然,那个时候我才十六岁,还不知道自己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待我那样好,绵延十里的红箱花担,迎我入宫门,为我修宫殿,造亭湖,他说世有佳人,得卧于旁,此生之幸。他说了,我便信了。世人都道余淑妃有倾国倾城颜,天子一眼深陷,却不知道,真正无法自拔的人是我。我爱上了一个本该仰望的人,他心有宏图,内藏万里江山,父亲随先帝征战南北,立下不世功勋,兄长手握三军,平西北之乱,定风波,安民心,朝堂之上,皆以余家马首是瞻。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十四年前的那一面,我是避不过的,他早早的站在了那里,等一个女孩,等一个余家的女孩。功高盖主,是所有君王皆不能容忍的,我入深宫十余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尽恩宠,却不曾想,自己原来竟是位质子,余家若有异动,他便是要我万劫不复的。自古帝王皆无情,可是阿霏情至深处,已是覆水难收,我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无法容忍他以算谋待我真心。宫墙内外,尔虞我诈,阿霏已不堪负累,心如死灰,唯有愧于兄长,此手书一封,望兄长见谅,万勿过于悲伤,此事于我,是解脱。小妹绝笔。”
余淑妃死后,都尉余锦渊请辞,朝堂上下皆是震惊,余锦渊才四十有余,未有疾病缠身,也不曾有人弹劾,余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余锦渊却上交兵权,递本辞官,就连皇上也大为吃惊,百般挽留,但余锦渊似是心意已决,皇上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但三日后,圣旨又下到了余府,命余锦渊任太师一职,官居一品,衔领百官。
余锦渊心里知道这太师名头虽响,但无兵权,于皇上而言已然够不上威胁,便也不再坚持,领旨谢恩。自余飞霏死后,余锦渊就不愿再涉朝堂权贵之争,他想安守本分直至告老还乡,可是平静日子才三年,西北战事又起,皇上册封太师长子余淮为卫国大将军,领兵北下,退戎狄,次日,皇上又下旨召太师长女余笙为太子妃,择日入宫。
皇上这是在逼他,逼他守家卫国,逼他匡扶太子,逼他不能有二心。皇上既不放心他,又不肯放他走,制衡永远是帝王惯用的手段,余锦渊明白一切却毫无办法。
自从上次与余锦渊大闹一场后,余笙便再也没有出过门,每每想起自己在余锦渊和崔氏面前大哭的情景,余笙就懊恼不已,怪自己没沉住气,那些反常的行为难保不会引起余锦渊的疑心。这些天,余笙一直闷闷的,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老是回想起以前的事情,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