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一直都在向人安利一部韩剧,所有朋友看过之后的反应,基本上符合我的感受:
一,剧情紧凑到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二,被强大的女主圈粉。
这部戏,就是才开年便被网友誉为年度最佳韩剧的《迷雾》,刚播出两集就在豆瓣上得到了9.3的高分,现在临近终结,分数还稳稳当当地保持在9分以上。
而在收视率上,它只用了两集便在JTBC付费电视台上超过了5%,去年创史上最佳收视的《有品位的她》也要到播出第八集才有这样的成就。
《迷雾》凭什么能获得这样的口碑和收视率?
首先,当然是因为它过硬的剧情。
它融合了凶杀悬疑、爱情纠葛与职场斗争等吸引人的元素,将这些元素合理地分配在剧情的每一个点上,既互相影响,又不显得混乱,让这部剧在一团迷雾中有着清晰的脉络,同时又把剧情塞得无比饱满,让人一分钟都不会觉得浪费。
故事一开始,就是一场被伪造成交通意外的凶杀案,牵扯出了本剧的女主角——金南珠扮演的高慧兰。
人到中年的高慧兰供职于电视台,已经做了9年的新闻主播,却还不肯退下。虽然业务能力高强,但毕竟年纪就在那里,渴望上位的后辈虎视眈眈,混得不如她的同辈则背后冷嘲热讽,连上司都有心让她退居二线。
而在家庭上,因为她把精力的中心全放在了事业上,还曾经为了应征新闻主播一职牺牲了腹中的胎儿,导致了她和丈夫——律师姜泰旭——之间的隔阂,两个人连表面的夫妻和睦都只是勉强地维持着。
而这一次的凶杀案嫌疑,更是让高慧兰陷入无边的泥沼中。因为被害人正是她几天前采访过的高尔夫运动员凯文·李。
而这个凯文·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高慧兰的前男友,曾经因为混得穷困潦倒而被抛弃,如今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国民老公,虽然已经结婚,却还是纠缠着高慧兰不放,甚至闹得满城风雨,流言四起。
剧情的主线,就是“猜猜谁杀了凯文·李”。
但本剧最迷人的地方,并不是这场众说纷纭的凶杀案,而是那个圈粉无数的女主角高慧兰。
就像有的网友评论的,这可能是韩剧史上最心累的一个女主角了。既要在职场上打怪升级,还要在家庭里维持和睦,最后还得证明自己没杀过人。
说起来,这部戏有一个貌似很玛丽苏的设定,就是女主角身边的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不论是发现老婆跟别的男人暧昧不清却还是“当然选择原谅她啦”的老公姜泰旭,还是曾经为了她杀人入狱、如今出狱了还无怨无悔地帮助她的河明宇,甚至那个纠缠不清的凯文·李,对女主也是深情款款。
但与一般国产玛丽苏剧最大的区别在于,本剧的女主角绝对不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需要时时刻刻被人呵护,相反,她有着巨大的野心,甚至相当的“心机婊”。
比如,她为了保住自己新闻女主播的职位,在新闻直播上用尖锐的问题让虎视眈眈的女记者韩智媛当场出丑;甚至雇人拍下了韩智媛和凯文·李偷情的画面,导致对方被下放。
她坚强到让人觉得冷漠而狠心:
为了截堵凯文·李,得到专访,她不惜错过自己母亲的死亡;
在葬礼上,当丈夫安慰她的时候,她又直接怼了回去:哭有什么用呢!甚至还告诉男主要整理仪容,因为等一下有大人物要过来。
她对爱情也是如此狠心,当男主角一遍遍地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的时候,她不客气地说:我可能不会爱上你,我嫁给你只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家世背景。
但女主角单纯只是这么一个自私、冷漠的野心家吗?
未必。
有一个情节让我印象深刻,那是青瓦台的政府人员找到了高慧兰,告诉她他们有意找她做青瓦台的新闻发言人,在考察期间,她必须保持家庭的和谐,因为这也是考量的项目之一。
结果婆婆发现了她丈夫私自准备的离婚协议,要求女主与男主分开。
这时候,女主跪在婆婆面前,告诉婆婆:之所以夫妻间会出现问题,是因为当年她为了能够获得新闻主播的职位而放弃了腹中的胎儿,而男主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而之所以急着得到新闻主播的职位,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得到公公的认可,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姜家。
我们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她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最大的可能是:女主说这些话既是为了打动婆婆,但也是内心的真诚吐露;她当初放弃了胎儿,既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同时也是为了不让丈夫为难,
人性就是这样的复杂,自私与奉献交融,虚伪与真诚相伴,善意与邪念难解难分。
就像她后来报道了外籍员工被拖欠工资的新闻,既是为了帮助丈夫打赢官司,也是因为这是一则有价值的新闻。
更重要的是,她所有的手段权谋,目的并不在把持权柄,而在要靠权柄在手实现更伟大的目标,那就是她对前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让位的韩智媛说的,要靠新闻实现“社会正义”:
实现社会正义。
对你来说可能不过只是像教科书里的老套的话,
对我来说却是像饭碗一样,切实又迫切的话。
而她最可贵的品质,是对自己的诚实。
她毫不讳言自己的权力欲望,但也不会为了利用丈夫而欺骗他说自己对他有感情。相反地,等到她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丈夫的时候,又因为不愿拖累对方,而准备放弃这段感情。
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她野心勃勃却有着比实现个人野心更大的生命企图,她机关算尽、手段狠辣却又有着坚实的底线,她为了权位貌似自私冷漠,却又对丈夫甚至这个社会有着真诚的关切。
与国内电视剧的女主角总是散发着一种虚假的纯洁气息不同,高慧兰身上有的是善恶混杂、黑白交融的复杂人性。
所以她真实可感,她自私冷漠的权力欲望,是我们每个人人性里共同的暗斑。
而她能够圈粉无数,是因为在这个千疮百孔的灵魂背后,她有着普通人所能感知的高贵。
反观我们这边的电视剧女主角,她们一般分为两类,一种是彻底的玛丽苏、不沾人间烟火的白莲花,她们纯洁无辜、不谙世故甚至作天作地,所以她们的人生离不开男人帮持(比如《我的前半生》);
另一种则是几十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渴望》之流,认为隐忍包容式的贤惠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品质,在婆婆的欺压和丈夫的蛮横之下,能靠着自己的顺从与听话,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前阵子北京婚姻登记处送的“幸福手册”延续了同样的思维:
“家庭中如果妻子处于强势,丈夫处于弱势,很容易让家里的儿子复制爸爸的感受,有压抑感,不自信,甚至胆小;
“如果家庭有女儿,女儿出于对父亲的同情,很想去帮助爸爸,不由自主就会朝着强势的方向发展,最后变成和妈妈一样的强势女人……”
告诫人们:
“聪明妻子为了儿女,要尽量去树立丈夫高大伟岸的形象,让丈夫成为儿女的榜样和依靠。”
还有网友爆料,在西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看到过这样的墙贴画,上面写着:
“做一个好主妇,好母亲,是女人最大的本事,为什么非要削尖了脑袋,累吐了血,跟男人争资源,抢地盘啊?”
这两种女性形象,都体现出了我们对女性深深的歧视,前者认为女性天生是弱者,既无力对抗生活的洪流,又不能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所以需要男人的支持和包容;
后者则认为女人应该当一个弱者,甚至认为她们应该是男性的附庸,她们的作用在于靠对家庭无私的奉献,来满足关于男性伟岸雄壮的神话。
而那些稍微试图树立女性坚强、独立形象的戏剧,比如《那年花开月正圆》之类的,则采取了让女主变成一个“女汉子”或者“假小子”的方式。
这其实,是另外一种歧视。
“女汉子”固然有她特有的魅力,但认为女性的强大需要靠跨性别的方式来实现,则证明了我们骨子里对女性本身深深的不信任。
而这部《迷雾》的女主角,不但坚强、独立,而且一路保持着自己毫不含糊的性特征和性魅力,妆容精致,高跟红唇。
它是一部真正的大“女主”戏,而不是一部女汉子成长史。
我们之所以拍不出像这样的戏,除了骨子里对女性的误解与歧视之外,还暴露出我们的创作者的虚弱:
他们无力去直面人性的泥沙俱下,所以把角色塑造成了纯洁无比的白莲花,让角色充满了虚假感,而缺乏让人共情的魅力;
他们不敢直面现实的残酷,所以意淫着女性能靠自己的包容与隐忍得到理解,从而实现家庭的幸福——但现实中,隐忍只会带来更大的迫害,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一部文艺作品,当它无法正视人性的复杂,它也必然失去它的深刻,与动人的可能;而当它开始粉饰现实,意淫出虚假的美好,则证明创作者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