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各地景区,总会看到很多农村废弃的磨盘磨扇做为甬道,或做为点缀,供人踏脚,或观赏,年轻人把它做为新奇的玩意儿,但是少有人问起它的过去。做为少年时经常推磨的我,每当看到它,很容易勾起我的回忆。
小时候,刚刚记事的年纪,天还没亮,我还在酣睡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感觉母亲已经起床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总会听到院子里“呜呜呜呜”的声音,那是母亲在推磨。我就扯开嗓子喊“娘——”,娘听到了,就赶紧过去帮我穿衣服,如果在冬天,就让我先小便,再进被窝去,“天怪冷的,在被窝里躺着吧”,顺手拿一块煮熟的地瓜,塞到我的被窝里,“饿了就自己吃吧,娘去推磨了”。于是,院子里又响起了“呜呜呜呜”的声音。
那时候的农村,石磨是每家的必备之物,哪怕日子再穷,儿子结婚的时候,借钱也要给儿子置办一套石磨的,家里没有石磨,就像少了菜板和菜刀一样,日子没法过。因为沂蒙山区最重要的主食——煎饼,就是靠它来做的,不但如此,磨猪食、磨豆面、过年做豆腐,石磨都是必不可少的的工具。现在和90后00后年轻人说起石磨,在他们印象里就是四十公分见方的小石磨,一般是做豆沫用的,不是本文所说的大石磨。这种大石磨,在外形上和现在的小石磨区别不大,也是由磨盘和两片磨扇组成,磨盘是承载磨碎的粮食的,磨扇是规则的圆盘,分上下两片,两片磨扇的中间用轴承相连,下片固定在磨盘上,上片中间有一个茶杯大的孔洞,叫磨镗,用来往里添粮食,粮食进入孔洞后,随着上片磨扇的转动,一点一点的进入两片磨扇中间,在上片重力和摩擦力的作用下被加工成细末从两片磨扇的缝隙里掉到磨盘上,为了更好的磨碎粮食,两片磨扇的接触面上要凿上环绕的浅沟,做磨扇的材料一般要用砂岩石料。大小石磨的区别主要有两点,一是尺寸不一样,大石磨磨盘有八十公分到一米半左右,二是推动方式不一样,小石磨一只手就可以转动,大石磨要在磨扇上打孔钳上二十公分的短木棒,然后用一米左右的木棒(俗称“磨棍”)与短木棒以绳子相连,一头倚在磨扇上,一头放在腰间,人围着磨盘不停的转圈来带动磨扇的转动,从而来磨碎放进磨镗的粮食。
那时候正值七八十年代,加工粮食或瓜干的机器刚刚进入农村,做为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大多数家庭来说,不舍得花钱用机器,大多数家庭像母亲一样选择用自己的力气推磨、推碾来加工粮食或瓜干。那时的母亲,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磨或推碾,先将红薯瓜干在石碾上压碎,这石碾是村里公共使用的,大概每两三条街上有一台,为了尽早的占用,只有起得很早才能赶在别人前头。将瓜干压碎并不复杂,大概一二十分钟就能完成,这是对瓜干的粗加工,然后将压碎的瓜干挑回家,再在自家的磨上进行细加工。细加工以后磨碎的瓜干还是粗细不均的,为了选取细细的瓜干面烙煎饼,还要用筛子将细面筛出来,和面烙煎饼,粗面则用来烀猪食用。推完磨下来,天刚刚亮,母亲额头上带着细细的汗水,冒着热气,开始用这些原料烙煎饼、烀猪食,或者烙大饼子做早餐了。
推磨要磨碎的食物里边,瓜干是主要的对象。因为在老家那一带,山岭地居多,是最适合种植红薯的,产量也大,对于经济仍然十分落后的山区来说,红薯瓜干是主要干粮,有时为了调剂一下,也要磨碎玉米或小麦,用玉米面或面粉掺在瓜干面里,做成饼子或其他面食,那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每年快过春节的时候,推磨做豆腐也是石磨的一项重要使命。这是个细活,也是家里“办年”(也就是办年货)的大事。首先要将大豆泡透了,用里里外外刷得很干净的石磨和着水将大豆磨成很稀薄的糊糊,过滤出大豆渣滓,剩下的生豆浆就可以做豆腐了。在推豆糊的时候,要格外的小心,要紧紧抓牢倚在腰上的磨棍,不能掉在磨好的豆糊里去弄脏豆糊,磨豆糊的时候还要看好天气,刮风有尘土的天气是不能磨的。和着水往磨孔添豆子的时候要均匀,水量要控制好,这样豆糊才粗细一致,稀稠均匀。
在有农活的季节,推完磨,做好了早饭,等上地干活的父亲和大哥回来吃完了饭,母亲这才坐下吃饭、收拾碗筷,然后喂猪,准备好去地里吃的午饭,提着水瓶,出发去地里了。在没有农活的冬季和初春,为了准备喂猪的食料和置办过年吃的食物,母亲更是不分时间的推磨,如果白天有事耽误了,晚上推磨也是常有的事,于是,推磨的“呜呜”声会经常的在院子里响起。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的记忆里,除了父亲和大哥早起晚归外,姐姐、二哥和我,在个头能推动磨的时候,总是拿个棍子用绳套和母亲的磨连在一起,帮母亲推磨,等长到力气足以自己推磨的时候,让母亲收拾好要磨的食料,总能在下午放学或者星期天、假期里替母亲分担一下。
随着我们哥几个长身体时代的到来,饭量越来越大,而且还逐步升入初中和高中,都要带着煎饼做为干粮住校,这就更增加了母亲推磨的劳动量,一旦回家,推磨的活就由我和二哥承担了,而心疼孩子的母亲,总是在这个时候想尽办法给我们做好吃的,好像千方百计的来弥补我们在学校里所受的苦。一旦我们背着母亲那双粗糙的大手烙的煎饼离家去学校的时候,母亲总是在门口目送我们走出视线,然后再去准备推磨的食料,为家里人准备干粮。
勤劳的母亲,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早早起床,在晨光里绕着直径两米多的磨盘一圈又一圈的推磨,磨盘的周围,长年累月的脚步,走成了光滑坚硬的、白白亮亮的步行道——磨沟。在这条磨沟里,不知留下了母亲多少脚步、多少汗水,还有就是对未成年儿女的期盼和希望,期盼着她的儿女早日长大成人,摆脱这繁重的体力劳动,过上美好的生活——不用再推磨,天天能吃上白面馒头,如果学业有成,和城里人一样生活,这就是她不懈劳作的动力。
后来,机械加工逐步代替了推磨,母亲再也不用早起推磨了,再后来,家里不喂猪了,面粉也成了主粮,杂粮只在家里人实在想吃的时候上磨上一点点,这时候推磨成了一种锻炼和怀旧。再后来,长期闲置的石磨在家里占地方,直接拆除了。
母亲,把人生最好的时光用在推磨做饭照顾孩子的母亲,再也不用推磨了,可以安度晚年了。但是,她那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手扶着腰间的磨棍,一手拿着勺子向磨孔里添食料,还时不时停下擦汗的影子,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久久不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