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生活的线段根据某种主题的重组。直到当我开始琢磨命运的时候,才发现故事中的命运线与现实中的命运线在某种角度看来,是相向交错的。
命运这种东西,它的定义像是在说,一个人的人生已经谱写好了脚本,只剩下一步一步去走完程序。但是同时,当我们叙述一个人的命运时,即故事的形式,总是带着回顾的眼光,去做马后炮式的概括。一个是向未来的,一个是向过往的。
命运是指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是绝对不可更改的既定轨道,不可稍有出入。有些修辞,会让人觉得命运有时候不绝对。比如有这样的说法:他扼住了命运的咽喉、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向命运低头……都是形容人物的人生轨迹“没有”按照既定的安排。这种说法其实不严谨,谁知道那人原本的命运是不是就是遭遇不幸然后崛起呢。毕竟谁都不能说自己知道谁的命运。
这些修辞是指通常情况下,一个人遭遇了不幸,人生就“毁了”。大多数人会消沉下去,如果没有这样,那么这个人就是突破了命运。但实际上这种理解只是泛泛而论,没有考虑到具体的个人。一个乐观的人,他在遭遇不幸之后继续乐观生活、创造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就的可能性,比常人更高。这难道不就是他身为一个乐观者的积极命运?而大多数人都消沉下去了,那是因为积极应对变故的乐观者在人群中本来就是少数,对个体来讲,并不具有参考价值。就像一个城市八成的人都在坑蒙拐骗,不能说剩下的二成就是大善人了,他们只是守住了基本的道德。并不能因为人少,就作为褒奖少数的理由。
所以无论如何“突破”命运,这里讨论的命运是既定的,不可更改的,如同上帝写好的剧本,一个人要按部就班地演完。如果生活中有命运存在,一个人的命运要等到盖棺定论,才能完全明了;而一个故事人物的命运却是一早就有了定数。因为人生的结局无法预见,而人物的结局,作者可以操控。操控人物命运,就是塑造人物的过程。精心编造的命运,才会在读者心中留下人物形象。
为什么要精心编造,顺其自然不好吗?这如同在问,人们为什么喜欢故事,而不是流水账的日常记录。在谈论命运的时候,就是人们给人生一个解释、推论得出一个意义的时候。精心编造的命运,得出一个有理有据严丝合缝的意义,读者才会欣然接纳,觉得这是个好故事。人生可以没有意义,但是故事不能没有意义,故事里的人物不能没有意义。
意义是人们阅读故事的目的。可以不用亲身经历而获得他人经验,用意义概括其结论从而为自己所用,是人痴迷故事、传播故事的原因。虽然没有哪个故事会直接标榜自己的意义是什么,一个“完整”的故事,必须是自圆其说的,所有发散出去的情节最终都将收到一个结论里。没有意义的故事让人不忍卒读,即便情节精彩动人,仍让人感到散乱。合上书,就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作者反对为故事赋予特定的意义,故意写得抽象或支离破碎,其本身就已经削掉了其作为故事的传播能力。
在现实生活中,你可以五岁学跳舞,十岁学唱歌,长大了却一样才艺都拿不出来,“有头无尾”的事每个人都有一大把例子。当你的孩子向你要求跟他讲讲你曾经学歌舞的事,你也许觉得没什么好讲的,讲出来也不是一个故事。儿时那段学歌舞的人生如同浪费了一段时光,做了一件“没意义”的事。因为意义的缺席,它在人生中似乎无足轻重,与命运没什么关联;同时,没有意义导致故事感缺失。但如果增加一些元素,梳理出因果逻辑,给出“有意义”的结论,这段经历就可以归纳入“命运”的范畴,改造成一个人的故事。
比如改编一:从小学习歌舞,因为家里穷,没办法继续学所以没有才艺,深感贫穷是人生的限制,于是长大后努力赚钱,终成富一代。那么这段有头无尾的歌舞学习没有在才艺上发挥作用,却在物质财富上有了意义。在人物命运上来说,是逻辑通顺的“遭遇挫折而后奋起”的路径。
改编二:从小学习歌舞,因为家里穷,没办法继续学所以没有才艺,深感贫穷是人生的限制,于是长大后努力赚钱,却始终没办法找回儿时那种沉浸艺术的纯粹的快乐了。这是在探讨处境和经历对一个人初心的改变,儿时的歌舞经历是“回不去的曾经”,在对比着当前的现实中,得出一个悲剧的意义。人物的命运可以说是一个自我迷失的轨迹。
改编三:从小学习歌舞,因为自己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没有才艺。这可算是一个添加最少的故事了,只有最简单的因果,其意义是得出不要偷懒的结论。不过因其简单到落入说教窠臼,给读者的参考意义不大,与命运的宏大漫长也难扯上关系,故事味也就几近于无。
既然要精心编造人物命运,而命运的在故事里的方向又是指向过往的,那么可以说,在写故事的时候,命运是从结果倒推到原因的。先有了一个人的命运在这个故事里的意义,再去设计各种情节去达成这个意义。比如上面所说的“改编二”,命运的结尾是自我迷失,那么往前推一步,要说迷失的过程;推两步,要说迷失之前不迷失是什么样的。
理想情况下,故事中的每个人物都是恰如其分的存在,在全局中各有其命运。但实际写的时候,如果没有那么充分的准备和布局,就会丢失一些人物。一个故事做到主要的几个人物有头有尾、逻辑通顺地交代了命运,已经算是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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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航员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