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黄鹤楼 》(1927)作者:毛泽东
茫茫九派流中国,
沉沉一线穿南北。
烟雨莽苍苍,
龟蛇锁大江。
黄鹤知何去?
剩有游人处。
把酒酹滔滔,
心潮逐浪高!
文有文眼,诗有诗眼,词有词眼。毛泽东的《菩萨蛮•黄鹤楼》的词眼便在“心潮”二字。作者自注道:“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的前夕,心情苍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是那年的春季。夏季,八月七号,党的紧急会议,决定武装反击,从此找到了出路。”向我们提示了这阕词丰富的历史的内涵,展示了诗人悲壮苍凉的主体情怀,表达了宏肆无羁、深沉、深邃的崇高审美追求。这一“词眼”便是理解全词的关键。诗人为何把酒临江,心潮逐浪?对大革命即将失败的愤懑与压抑,对曲折多艰的人民解放道路的回顾与前瞻,使极富史学情结的诗人情感,滔滔然,泪泪然而不已于言。中国人民反对封建专制制度的斗争,从周秦以来,近三千年间,经历了从陈胜、吴广直至太平天国,总计大小数百次的农民起义,总是陷于失败,总是被地主阶级利用了去,当作他们改朝换代的工具,总是悲剧性的结局。帝国主义人侵中国以来,和中国封建主义相勾结,把中国变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近百年间,中国人民的反抗,又经历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中法战争、甲午战争 、戊成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交革命、五四运动、五卅运动,直至北伐战争。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斗争是可歌可泣的。1927年,面对蒋介石叛卖革命,破坏国共合作,一步步把中国人民拖人血海的时候,中国共产觉当时的领导人陈独秀等,不懂得以斗争求团结的道理,不知道充分发动工农群公和争取武装力量以壮大自己,进行必要的武装反抗。他们一味担心与国民觉的团结会破裂,从而对蒋介石的反革命进攻步步退让,表现得软弱无力;相反,对觉内的一些正确意见,如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正确意见,再排斥、拒绝、压制,并向己经握有兵权的党员发出命令,如不向国民党交出兵权,便开除其党籍。血雨腥风,使革命航船濒临颠覆,千百年的历史悲剧将再次重演。于是,诗人伫立于长江之滨,嗷啸于白云黄鹤之乡,來解读长江,铸造史诗。正是这样,词一开端,便将我们引人了这漫漫的历史长河,为其着上了莽莽苍苍的悲壮之色。“茫茫”,既是时、空的悠远广大之貌。也是内心的呈现。所谓“茫茫终古”(左思《魏都赋》),乃指时间之久远绵长;所谓“何视天之茫茫”(陆机《叹逝赋》主要指空间之广大,亦指时间之悠远久长。什么是“九派”?一般认为,“派”即水的支流。相传在湖北、江西一带有九条支流汇注长江,所谓“九派引沧流〞(鲍照《登黄鹤矶》)即是例证。这里就是代指长江。以局部指代全体,是古典诗词从来就有的修辞手法。如杜甫《月夜》之“香雾云餐湿,清辉玉臂寒”以“云鬟”“玉臂”指思念中的妻子即是。由此可知,毛泽东以“茫茫九派流中国”开篇,便是以浩瀚幽渺的长江之象,图写其深邃绵密的史的思考之情。正如马克恩所说:“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马克思《一八八四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毛泽东“茫茫九派流中国”便是以视觉之象,表达其对中华民族历史命运的终极关怀和对历史发展的后顾与前膽的。联系作者其他同类诗向,如《七律•登庐山》中“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水调歌头•游泳》中“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更可证明诗人在这里是以“九派”指代长江,图写历史的。于是,“大江”“九派”“三吴”,乃纵览长江横流天地之象,其描绘时空,与“茫茫九派流中国”之诗情面意,有异曲同工之妙。若在这里把“九派”解作“江西境内向东北流注鄱阳湖而人长江的河流”,无论如何也是扞格不通的。至于《水调歌头•游泳》词中的“川”与“万里长江”同时出现,则“川”即“长江”,大概不会有歧义。而《论语。子军沙中之“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其《正义»曰:“此章记孔子感叹时事既往不可追复也。”这样,毛泽东在这里使用此典,同样是抒发其历史兴亡、民族荣辱之感了。于是,该词的整个上片,便释然可解。“茫茫九派流中国”,以滚滚长江东流之象,具写中华民族历史悠久之貌;同样,“沉沉一线穿南北”,则以纵贯南北在武汉连接成一线的京汉、粤汉铁路,来图写由南而北的北伐战争的发展趋势,“沉沉”二字,写来使人如铅压心,深沉、深婆,使人好像触摸到了诗人当时那苍凉的情怀。上下两句,从空间而言是东西南北;从时间而言则是上下古今。接着的两句:“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则由远而近,由朦胧而清晰地把眼前行将归于失败的北伐战手的历史悲剧形神兼备地描写了出来。北伐战争的即将失败,即作为亘古的历史长河中又一反抗之火的行将被熄灭,便带有这种悲剧的色彩。面对即将降临的悲剧,作者用“茫茫九派”“沉沉一线”〝烟雨”〝莽巷苍”等一系列着色苍凉的意象,充分烘托出子撼人心魄的悲剧氛围。作者深长悲叹,深人思索,寻求解决危机之法。于是,由此而过渡到下片:追求。由人间而天上,想到那个飘逸而至,解救人问疾苦,而后又骑鹤高飞远走的费祎。果真有此神人吗?其实没有:“黄鹤知何处?剩有游人处。”仍回到了现实。“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美丽苍凉的诗句和它所记载的“白云黄鹤”的故事,并不能解除诗人毛泽东作为清醒的现实主义者的人问痛楚,他立足现实苦苦追求,于是,“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全词于高潮中结束,又意犹末尽,情感仿佛又回荡到了全词,而不能不使人反复吟唱。片言居要,收摄风云,容纳古今,这就是该诗人化了的史的特色,是诗化了的史。而以此结句,情语也,亦景语也,以情结尾,亦以景结尾,有情景交融、余味无穷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