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误国”,误国的板子真应打在戏子身上?》
晚唐晋王李存勖灭世仇华丽变身后唐庄宗,因“骄于骤胜,逸于居安”,任由“伶人乱政”, 最终被“数十伶人困之”,落个“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的可怜可悲下场,成为“万代之炯戒(明显鉴戒或警戒)。”
欧阳修有感于此,于《新五代史》中专修《伶官传》,将这些乱政伶官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顺便也恶心了李存勖一把。
李存勖在战场上,是无坚不摧的战神。在后宫,他是无师自通的音乐家,“好俳优”的名票。他痴迷戏曲,为自己起个“李天下“艺名,时常粉墨登场“与俳优杂戏于庭。”导致“伶人由此用事,遂至于亡。”因此,后人都把亡国罪责归结到伶人身上。
其实,“戏子误国”的板子,打不到戏子身上。
[if !supportLists](一) [endif] 宠爱周匝
“嬖伶周匝”在随李存勖征讨梁王朱温时被俘,卖身投靠“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得以苟且偷生。李存勖“灭梁入汴”后,周匝摇着尾巴“谒于马前。”李存勖“得之喜甚,赐以金帛,劳其良苦“,且满口答应封周匝的两个救命恩人为刺史。宰相郭崇韬以“恐失天下心”为由,坚决反对“以伶人为刺史。”李存勖因周匝梨花带雨在眼前絮絮叨叨求情年余,最终动用皇权强压郭崇韬, 任命“(陈)俊为景州刺史、(储)德源为宪州刺史。”
鞍前马后跟随李存勖打江山的“英豪忠勇之士”,个个脑袋别在裤腰上出生入死冲锋陷阵,为的就是博个功名富贵、封妻荫子。论功行赏时,居然被戏子们捷足先登拔了头筹,个个寒心,人人抱怨。
(二)偏信景进
在李存勖偏宠下,“诸伶人出入宫掖,侮弄缙绅。”正直的“群臣愤嫉,莫敢出气”,趋炎附势者曲意迎逢摇尾乞怜。在被宠得不像样的戏子中,景进是“蝎子尾巴----独(毒)一份”。他奉诏命“出访民间,事无大小”,都单独向后唐庄宗单独汇报,且有奏事时“左右皆屏退,军机国政皆与参决”的特权。
李存勖因后宫缺少嫔妃,又不好意思张嘴或大张旗鼓选秀,便暗示太监们传言“宫中夜见鬼物”,需要镇邪。景进对他这点儿小心思摸得清清楚楚,投其所好启奏:“故唐时,后宫嫔妃万人。现在宫殿依旧大,嫔妃没几人,所以多怪物。多采宫女即可辟邪!”李存勖正中下怀,游幸邺城时,“乃遣进等采邺美女千人,以充后宫。”景进拿着虎皮当大旗,趁机肆意为非作歹,饱中私囊,将抓获的千名女子带回洛阳充实后宫。
宰相郭崇韬“以无罪见杀于蜀”后,景进落井下石,向李存勖进谗言:“皇弟李存乂是郭崇韬的女婿。他得知岳父被正法后,对朝廷心怀不满,即将起兵反叛为老岳父报仇。望陛下先下手为强!”李存勖偏听偏信,竟然将亲弟“囚而杀之。”
景进因戏子同行们向降将朱友谦索贿未果而恼羞成怒,再次向李存勖进谗言:“郭崇韬被杀后,朱友谦兔死狐悲,心怀不满。臣断定他‘必反,宜并诛之。’”李存勖遂下诏将朱友谦“及其将五六人皆族灭之,天下不胜其冤。”
景进固然是奸邪戏子,李存勖对其言听计从,更是无道昏君!
(三)高官戏子
“武德使史彦琼者,以伶官得幸,帝待之以腹心之任。” 史彦琼被派往东京,“魏博六州之政皆决彦琼。”
史彦琼是个无德无才的绣花枕头,在任上只会作威作福、欺上压下。郭崇韬在蜀地被冤杀、朱友谦等人被灭族的消息传到邺城,邺城军民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恰在此时,史彦琼接到密诏“夜半驰出城。”邺城军民“见彦琼无故夜驰出”,于是疯传京城发生政变。
谣言传到贝州(今河北省邢台市清河县),“戍卒皇甫晖闻之”,聚众杀死主帅,劫持裨将赵在礼起兵叛乱,气势汹汹杀向魏州。史艳琼惊慌失措,“闻贼呼声,大恐,弃其兵而走,单骑归于京师。“
史艳琼弃城而走,使赵在礼的叛军得以轻易占据邺城,成为点燃晚唐叛乱的导火索。后唐庄宗如果得知自己最终会死于史艳琼放纵叛军导致兵变,将噬脐莫及。
(四)从谦弑主
郭从谦,艺名郭门高,因曾跟从李存勖立下军功,得以出任亲军首领。他“以姓郭,拜(郭)崇韬为叔父”,又被皇弟李存乂收为养子。”得知叔父冤死蜀地和干爹被囚诏狱,“从谦置酒军中,愤然流涕,称此二人之冤。”
禁军士卒王温深恨李存勖,趁值班巡逻机会“夜谋乱,事觉被诛。”李存勖与郭从谦开玩笑道:“郭门高,你先与李存乂、郭崇韬狼狈为奸辜负我,现在又指示王温谋反,下一步还有什么幺蛾子?”
郭从谦被这段半真半假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越想越毛骨悚然,回到军营故意刺激部下:“诸位,把你们的钱花光,敞开肚皮喝酒吃肉,别再为自己留后路!”
“军士问其故”,郭从谦趁机编造谎言:“皇上因为王温谋反,准备平定邺城叛乱后,将你们全体干掉!”这番话吓得“军士信之,皆欲为乱。”于是在平叛途中,“军士离散,尚有二万余人。”
郭从谦静候良机,终于在“四月丁亥朔”起事。他趁“庄宗入食内殿”时,率骑兵部队刀出鞘、弓搭箭“驰攻兴教门”,与随行护驾的黄甲马军对射。
李存勖临危不惧,指挥贴身卫士迎击叛军。李存勖大显神勇“击杀数十百人”后,被叛军从城楼上射下的乱箭射成重伤,跌倒在绛霄殿廊下痛苦呻吟,“至午时,帝崩。”有个乐人不忍见其暴尸殿下,“聚乐器而焚之。”
(五)正直伶官
在胡作非为的伶官中,敬新磨是一股清流般的存在。他的事迹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一,智救县令:李存勖在中牟县狩猎时大肆“践民田”,中牟县令跪在马前恳切劝谏为民请命,激怒得李存勖“叱县令去”。敬新磨窥出李存勖已起杀心,立刻率伶人们追上县令,抓回李存勖马前,装腔作势斥责他:“您身为县令,难道不知道当今天子喜欢打猎?为何放纵百姓在此种植庄稼为国家提供赋税?为何不令中牟百姓饿着肚子空出这块地来供天子打猎驰骋?你真是罪该万死!”骂完,他装模作样请李存勖立即杀死县令。李存勖岂能听不出其弦外之音,“大笑”且赦免县令。
二,掌掴天子:李存勖与戏子们玩儿得不亦乐乎时,突然环顾四周大喊:“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戏子们都莫名其妙,不知皇上为何自呼艺名。敬新磨伸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庄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一拥而上抓住他喝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皇上耳光?”敬新磨坦然回答:“‘李(理)天下者,一人而已。’难道还有别人?!”这一巴掌打醒了李存勖,“于是左右皆笑,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
三,铜镜一体:敬新磨奏事下殿时,突遭李存勖豢养的恶犬追逐。他急忙“倚柱而呼:“陛下,别放纵您的儿女咬人呐!”李存勖是少数民族(夷狄),最忌讳被称为狗,闻言“大怒,弯弓注矢将射之。”敬新磨急得大喊:“陛下别杀臣!臣与陛下是一体,杀了我不吉利!......陛下您想,您的国号叫同光,所以天下人称您同光帝。‘同’便是‘铜’。‘敬’音同‘镜’,镜需在铜上磨。陛下如杀了敬新磨,岂不等于无同无光?”这番话使“庄宗大笑,乃释之。”
欧阳修在《伶官传》中直斥景进、史彦琼、郭门高三人为“败政乱国者”,称敬新磨言语幽默且没有差评。可见,伶人因其特殊身份,可以“一语亡国”,亦可“一言兴邦”。因此,“戏子误国”的板子实在不该打在戏子身上。欧阳修的呐喊振聋发聩:“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真正应该挨“误国”板子者,只能是李存勖这类戏子的黑后台!
完
作者简介:许云辉,男,1984年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为云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团高级讲师。曾出版专著两部,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文章六十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