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我和李青山相识很久了，久得就算我努力想，也想不起是何年何月知道彼此的存在的。只是我已经两年没有他的消息了，青山，你，好吗？
1
小学二年级老师组织“一帮一”活动，自此开始了我们的同桌生涯。虽然在上学之前，互相早已认识，却不曾有过玩耍。印象里，这个男孩总是穿着破旧，有点邋遢，仿佛春夏秋冬都是同样的衣服，对，在寒冬也是那单薄的衣裳。他是留级生，比我大一年。他说拼音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只小蚂蚁，怎么都抓不住，怎么都学不会。我听了哈哈大笑，好胜心作祟，下决心一定要帮助他拼写。而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那个时候青山真的特别调皮，上课不安分，或涂涂画画，或用笔戳前桌同学的衣服，或转头与后桌聊天，或突然对我做鬼脸引我发笑；课间更是肆无忌惮地疯玩。想起老师找我谈话时，真挚地说要帮助后进同学，他们只是一时贪玩还没懂得学习的要紧，我便时时盯住他的言行。他刚提起笔要捣蛋，我就一把夺过；他一想转身，我就拿起书挡住。
小学那几年，我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怕是“李青山，作业做了吗？快拿给我看看”，而他也总是乖乖地马上坐下开始写，虽然有时只是坐下而已，根本不知道写什么。这个连老师都不怕的人，居然肯听我的话，这令我很有成就感。唯一让他安静的课堂是美术课，也只有在那四十五分钟里，才能看到他专心致志的样子。
我有一本笔记，里面有各样纸张，我像做剪报似的仔细粘贴它们。有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张生气的脸，写着---“你是我肚里的回虫吗？”---“哼，傻子，还有错别字，你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如今很感谢自己至今保留着这本笔记，属于青山的东西，我拥有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我们的村子并不大，他家在村的尽头，再上去就没有路了，但我从来没有去过，因为他不让。倒是他经常去我家，我爸妈对他可好，总留他吃饭，妈妈对他说：“青山，你们在学校要互相帮忙啊。”我立马扬起头：“妈妈，没有‘互相’，都是我在帮助他。”青山也不回答，只是笑。
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爸爸妈妈，下雨天，没有来为他送过伞；大冬天，没有来为他送过暖炉，他的两只手长满冻疮。不像别的小朋友，父母会在去上山劳动路过学校时，带来一个饭团一块大饼。我问他，他每次都是摇头，反而破天荒地来问我这题怎么做，那个拼音怎么念。
渐渐地，我也忘了问，也不再想要去他家，小孩子的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六年级开学第一天，我刚走进教室，就听到一片哄笑，夹杂着我和青山的名字。“又要见到优生和差生一起了，他们肯定好上啦。”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低头走到位子上，不敢去看任何人，边哭边整理新发的课本。青山站起来，“嘭”地踢掉椅子，冲到教室后面，和那几个嘻笑的男生扭打在一起，一边不停挥舞着他那瘦弱的拳头，一边狠狠地说“看你下次还胡说八道” 。他那么凶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吓住了。毫无疑问地，他被罚站去角落上课一个月，罚扫厕所一个月。那一整个月他没有跟我讲一句话。
受罚完的第一堂课，他悄悄地塞我一张纸，“你还要继续跟我同桌吗？会跟老师去说换位子吗？”他成绩差，可字却是出奇得漂亮，我默默地看了会儿，要不是我们学校太小太偏远，不然他可以去参加书法比赛呢。正走神想着，瞥了他一眼，他的书都没打开，右手转着笔，左手轻轻地敲着桌子。哼，又不专心听讲。我写了“要，不会”，快速地递给他。
他突然笑出了声。“李青山，干什么，罚得不够吗？”老师的一声吼让他收敛了一点，不到五分钟，他又递给我纸条，上面画了个笑逐颜开的女生，我越看越犹疑，这不是我吗？
那堂课，我也没有认真听，呆呆地看着那幅画。
2
暑假的傍晚，河边蛙声阵阵，蜻蜓飞舞。乡村的夏天一点也不燥热，双脚浸在水里，很是凉快。
“你怕吗？”青山问我，“初中就要住校了。”
我们是村里的最后一届学生，由于孩子太少，学校合并，以后就连上小学都要去镇上住校读了。“当然不怕啊，不就是要自己蒸饭菜嘛，而且不是还有你在。”我一边玩水一边说。
青山得瑟地笑道：“放心，我会罩着你的。”随即又黯然，“但是我肯定会十分想念你妈妈做的菜的，以后一周都只能吃同一个菜，唉。”他扔了一个石子往河里，打起好几个水漂。
“嘘，有大螃蟹，抓回去，晚上炸着吃。”几乎都能听到他流口水的声音了。抓蟹摸鱼对他来说真是小菜一蝶，能时常为我家的餐桌增添美味。看着一大瓶的螃蟹，我忽然说：“我有一点怕，到了镇上，学生多了，不像我们这里一个年级才一个班，我怕学习跟不上。”
青山正色道：“你那么厉害又努力，肯定还是会名列前茅的。啊，我居然用对了个成语！”我被他逗乐了，他一直是这样，不管什么，都是毫无保留地相信我。
我们竟然分到了同个班级，我拉着他指着分班名单开心地跳起来，而他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他摸摸我的头，一脸不可思议状。我抬头，太阳照得我晃眼，才一个暑假，青山长高了许多，我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碰到他的头了。
很快就适应了住校生活，唯一令我焦急的是洗饭盒淘米的时候。学校水池不多，就算我吃得飞快，等我到了洗水池也还是有很多人在了。我站在人群外，根本挤不进去。又一次无奈地站着，手中的饭盒被一下夺了去，我抬头，是青山。“蠢！你就打算等所有人洗完再去？”说着他便三下两下挤到了水池里，没一会儿就帮我淘好了米，“难怪你每次第一堂课都是踩着铃声进来的，你也太笨了！”我因饭吃得太快，加上跑过来，肚子有点痛，“从小你就容易肚子痛，妈妈不是再三叮嘱过，刚吃完不要快走快跑吗？”青山生气地责备我，“以后你慢慢吃慢慢过来，我给你洗给你淘米。”我皱了皱眉，觉得偶尔还行，每次怎么可能，话还没出口，他又说：“记得是每次，一日三餐，一周五天，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的。”
现在他成我肚里的蛔虫了。我也没有想到，以后的两年他真的餐餐等着我，免我拥挤之累，免我身体之痛。
青山进了校篮球队，很快名闻全校，收获了一大批粉丝。我一心扑在学习上，不是经常去篮球场上看他。我们的交流也不像以前那样多。每周五傍晚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坐客车回家，此时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打闹的日子。我随意地将沉重的书包扔给他，美其名曰锻炼他的臂力，以提高他的篮球技能。他将空空如也的书包挎在我肩上，开心地笑着说：“妈妈说过要互相帮助。”我们的零花钱都不多，但每周五的这个时候，他总会变魔术般买来小零食给我，棒棒糖，面粉做的鸡腿，小包瓜子仁，构成我甜甜的回忆。他真是天生抢位子的好手，我还在车门外苦苦挣扎，他早已悠闲地坐着朝我挥手，我索性就放弃在人群中穿梭，好整以暇，最后一个上车。
“李青山，自己坐一个，你的书包还要占一个啊！”
“我的我的。”我急忙挤过去。青山恨恨地瞪我一眼，“你是蜗牛啊。”偶尔也会有他失手的时候，那时，我只好抓着他当扶手，任山路十八弯，车子极不稳定，他自纹丝不动，我则摇来晃去。
青山篮球打得风生水起，学习成绩却是不堪入目。一节数学课上，我正盯着黑板，被数学老师突然一声吼惊得笔都掉了。“李青山，暗示你多次，还是这么过分，屡教不改。你听不听讲，我不关心，但你不要影响我的课堂！马上出去，去办公室等着！”我回身，坐在角落的青山，一脸无所谓地站起来，他撞到我生气的眼神，迅速侧头从后门走了出去。
课间，隐约从办公室传来数学老师的谩骂声，教鞭策打声。我分不出是打在桌上，还是打在了青山的身上。
隔周班主任对班级座位进行了大调整，当青山看到名单上我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显得特别诧异。“怎么样？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我对他做着伸掌握拳的手势，哈哈大笑。他一拍我的手，哼道：“这么小的手，抓得住我吗？”他的几个哥们也在旁起哄，我不去理他们，顾自移课桌。
也是奇怪，同桌以后，青山上课不再吵闹，有时还会问我不懂的题目，虽然问题很弱智。除了喜爱的篮球，他减少了很多昔日的玩闹，常被同学们说“差生、大吵包也会转性啊”，我虽也惊讶他的改变之大，但更多的是高兴。他的成绩没有突飞猛进，却也不再垫底，不再被老师嘲讽拖班级后腿。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转，初中只剩最后一个学期了。到了我最喜欢的季节，白雪皑皑，满山银妆，河面也结了一层冰。我不停地在雪路上走来走去，听着踩雪的声音，双手通红，仍然一个接一个地团起雪球往河上扔，不亦乐乎。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青山的惯例是在我家先吃年夜饭，再回家吃。“今年有口福啦，我妈妈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我边玩雪边说，却半天没有回应，转身发现青山不知何时堆起了一个雪人。黑炭为眼，红萝卜作鼻，树枝当手，树叶为帽，还把他的围巾送给了雪人。“呀，好漂亮的雪人，你手艺不错啊，什么时候准备的道具？我都没看到。”
青山并不看我，轻轻地说：“你喜欢吗？送你的新年礼物。”我多希望那时有手机，可以把它拍下来，永远留存，如今我只能在记忆里搜寻它的影像了。他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遥遥无期吧。”他捡起一块石子，用力地朝河面扔，只听到击中冰的声音，而后便瞬间落入水里。我愣了，手里的雪球掉了，四散成碎末，一时竟问不出一句话。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青山一直是跟外婆住的，这些年几乎没有见过他妈妈，而明天这位妈妈居然说要来带他走。我们都很忧伤，我们都无能为力。我把围巾从雪人身上取下来，给青山戴上，这是我妈妈给他织的，雪人不怕冷，青山会怕。
第二天，我从楼上房间望向路边，看到一个衣着亮丽的女人经过，她肯定就是青山的妈妈。村里的女人从来都是穿着简单朴素的衣服，哪里会这么招摇？
我还是没有去青山的外婆家，他说过不让我去。
我又来到了河边，天气寒冷，雪人依然静静地待在原处，似乎是耐心地等了我一夜。我找了块大石头，略略拂去上面的雪，在它身边坐了下来。“你知道吗？我好朋友要走了，就是创造你的那个人，他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你也一定舍不得他走吧？他成绩不好，真担心他以后在新学校会不会经常挨老师骂，不过呢，他篮球打得可好了，画画也厉害，新同学们会喜欢他的，你说是吧？我们上学开始就形影不离了，他走了，我肯定会不习惯。你怎么不回答我？”我团起一个雪球，用力扔向冰面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知道这种日子不会有人上山干活，不会有人来这里，就不再克制，放声大哭。
那天我们没有见面没有告别，就这样，再也没有同校再也不能同桌。我每天都去河边看雪人，每天都去跟它说话，直到它开始慢慢地融化，最后只剩黑炭、红萝卜和树枝。
3
艳阳高照，窗外的一排水杉绿得耀眼，一股蓬勃之势。头顶的电风扇在不停地转动，没有人聊天，大家几乎都埋在层层叠叠的书堆里。离高考还剩不到两个月，只觉每天的时间不够用。我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拍拍脸，继续提笔奋战。“叮铃铃”，下课了。“走，去操场吧。”同桌叫我。我打了个哈欠：“你还想着上体育课呢，肯定跟上节美术课一样改自修啊，这学期开始就这样了啊。”
“我就知道你忘了，不然你会这么淡定？体育美术改自修估计也就你最开心了！下节最后一次上体育课，八--百--米--考试。”同桌拍拍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
我彻底把这事忘记了！ 一下子心跳加速，浑身无力。唉，为什么要有这种考试，保佑，保佑我及格。
这么大一圈真的只有四百米？每次八百我都强烈怀疑。站在起跑线上，还没开始，我就好像已经虚脱了。一声令下，同学们哗地一下冲了出去，我瞬间被挤到了最外面，“每次都这样！”我在心里恨恨地说。很快，我就无力想东想西了，只听得到自己张嘴大口地喘气，只感受得到风吹进喉咙的难受。毫无疑问，我又是最后一个，而第一名早已在悠闲地喝着水散步了！同桌把我扶到石阶上坐下，便去和别人打球了，真的只有我不喜欢体育课。“我过会来看你。”她知道我要过很久才能缓过来。
我垂头坐着，依然喘着粗气，面色涨得通红，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要是能躺下来就好了。正想着，眼前出现一个人的一双脚，黑色运动鞋，定定地站着不动了，我缓缓抬起头，咽了下口水。我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呼呼吁气说不出话来。他过来我身旁坐下，我毫不迟疑地靠了上去。“你还是这么笨，有没有跑步不是最后一名的时候啊？”我顾不上怼他的玩笑，心里早已是激动万分，过了一会儿，我才慢慢开口：“这几年，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刚说完，眼泪就流下来了，根本没法控制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