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剧院的时候灯光刚刚暗下,工作人员开始布置舞台。大屏幕沙沙地闪着灰色的背景,音乐正隐隐调整,而我则站在入口处,寻找空闲的座位。
观众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我感到胆怯,我为我的迟到感到羞愧。但这种感觉很快消失,我故作尴尬地碰了许多次他人的膝盖,终于找到一个座位安顿下来。右手边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生,她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但很快恢复常态。我感到不自在,既因为座位的狭窄,也因为身边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我看了她一眼,侧颜算得上好看,但与普通人无异。只是昏暗的灯光加强了嗅觉的灵敏,我闻到香水味,有种魅惑之感。但此时音乐响起,戏剧开始了。
这场戏由两个故事组成。第一个是关于老师与学生的故事。
李志诚是某学校初二的学生,成绩不好而被老师所讨厌。恰巧那天考试结束后,李志诚与同学发生冲突。情急之下,李志诚拿凳子砸破了同学的脑袋。刺眼的鲜血从头发里渗出来,流落脖颈,流至后背,直到雪白的T恤被浸染。老师这时冲了进来,带着同学赶往医院缝针。另一边老师通知双方家长,火速去往医院。
伤并无大碍,血止后缝了五针,加上一系列检查,共花去三千多元人民币。
李志诚的家庭不太富裕,算得上贫穷。简朴的李父从包里掏出储蓄卡的姿势活像闭了眼睛打算英勇就义。年少的李志诚完全没了头绪,跟着父亲背后茫然无措。他明白家里不景气,因为自己的莽撞,代价是父母辛苦挣来的血汗钱。李志诚茫然、害怕、愧疚,空白的心在那一刻成长了许多。
第二天的课堂除了那位同学的头上绑着绷带,与平日无异。但到了下午放学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黑着脸走了进来。她让李志诚上到讲台,大声呵斥让他向受伤的同学道歉。道歉结束之后,班主任让李志诚回到座位上,但接下来的羞辱更加严厉。她呵斥李志诚不学好喜欢打架而且打的竟是同班同学;家庭贫穷,父母连手机都没有,但你却穿着优渥,时不时与班上的同学一起买零食,三千元的医药费,将给你的家庭带来多么巨大的压力;最重要的,家里如此贫穷,却不知道感恩,不努力学习,一事无成的垃圾,丢父母的脸不说还拉低班级的平均分!
那位老师这样总结道,我看啊,你该让你的父母带你去医院做个智障鉴定!以后考试,你就不用交卷了,直接交智障证明就可以了!
这场戏剧大概有些实验意味,因为当场景静止,独白的声音来自成年后的李志诚。此时的李志诚已经长大,他在美术方面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学习数理化从来不是所有人擅长的路,至少李志诚不是,他在美术方面找到了自己的路。他开始述说,无论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如何努力,他都无法摆脱那天所受到的伤害。那是一个男孩最懵懂,最需要帮助和引导的年纪,可是面对的,却是当着全班人的面对他的侮辱,凌迟,唾弃。他始终走不出那种伤害,以至于在梦中一次一次被害怕所惊醒。李志诚说,我也终于知道,并不是每一位老师,都是天使。
在这幕剧的最后,李志诚用麻绳将老师捆住,我想意在愤怒与报复。但这种报复,又有什么作用。
我深呼一口气,企图缓解压抑的心情。舞台复归黑暗,演员从悲伤与静止的状态,在黑暗中变成快速移动的状态离开舞台。背景还是沙沙的灰色,一道光从出入口处射进来。迟缓的掌声逐渐响起来,我拍着掌看见右边的女生正在哭泣。无法猜想这位女生是感同身受,还是全凭女人敏锐的感受力将剧中的悲伤原原本本甚至放大塞进了心里。
这时剧间休息十分钟,稀稀拉拉的人起身离开。我想抽支烟。
冬日的夜晚寒冷而孤独,烟头明灭的火苗就像黑暗中的绽放。我冷的发抖,但这种寒冷让我兴奋。我的感受力开始扩大,它旋转起来形成漩涡。
一位女子向我借火。她的手指夹着薄荷烟像静止的雕塑。指甲艳丽妖娆,魅惑的香水味让我知道原来是坐在右边的姑娘。
我冒昧地搭起话。
能试一支你的薄荷烟吗?
我开始突兀地抽起秀丽的女式香烟,莫名让我有一种优雅的感觉。
她说,你抽出一种女人的感觉。
我开始笑,并且恢复我酷的本色。我问,你为什么哭?
她看了我一眼,想是认出了我是谁。她说,有些事不开心,想哭一哭。
明白了,我说。
你呢,你为什么哭?
我没有哭。
别骗人了,我听见你吸鼻子和抹眼眶了。
有吗,那是困的打完哈欠吧?
呵,有可能。
这时我看见她的手机有一个电话打来,她挂掉,深吸一口烟,扭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她的脖颈很美,冬天露在外面的皮肤给人一种晶莹的感觉。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我也深吸一口烟,随后扔掉烟头,率先走了进去。
第二幕剧仍然延续悲伤。这时我才想起来,这次演出的主题就叫“疤”。
第二幕剧的主题是爱情。
大学毕业后,苏梦迫于家里的压力回了家乡。男友去了深圳,两人开始异地恋爱。异地恋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但凡有矛盾,稍稍没处理好,罅隙就有可能逐渐变大。两人心里分明都难受的打紧,可嘴上还是吵还是怨。两人可能就会在这样的消磨中精疲力竭。
两人商量多次,结果虽不确定,但如果二人还想继续下去,必定是要聚在同一个城市的。可无论是苏梦还是男友,都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离开各自所在的城市。加上工作繁忙,事情就这样一天一天拖下去。
苏梦率先坐不住了。眼看二人这样下去必定走向分手。再说了,几年的感情,加上很难再找到这样合适并且知根知底的人。她耽误不得,也舍不得。她开始着手辞职去深圳。辞职很顺利,父母也被说服。她开始制作简历投递给深圳的公司。因为疏忽,苏梦到这天下午才看见一家大公司的面试邀请。面试时间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钟。她急急忙忙收拾行李买了机票飞往深圳。下飞机后一路辗转来到男友家的门口,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敲门没有回应,打电话也不接,她没有办法,只能等待。
楼梯里太黑,苏梦害怕,于是她坐在楼下的椅子上。
时间过的缓慢,但凌晨一点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楼下。从主驾位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拖出一个男人。男人高大沉重,女人撑不住,两次一块摔在地上。苏梦一脸震惊,但她实在看不下去,还是走了过去帮这个女人。
苏梦隐约已经知道,甚至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是谁。但他染成了灰色的头发,一件新皮衣也是苏梦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一身酒气,几乎不省人事。
苏梦和这个女人一起扛着他上楼。到苏梦男友家那个楼层的时候,这个女人说,我扶着他,麻烦你蹲下来取一下钥匙,钥匙就在鞋垫底下,我们经常放那里,真是太感谢你了。
苏梦蹲下来,在鞋垫底下找到了钥匙。她甚至帮他们开了门,然后把钥匙塞在了女人的上衣口袋,最后转身离开,没有看房子里一眼。
拖着行李的苏梦只想好好地睡一觉,许多东西破碎了,她无从整理。月亮浑圆地让人心碎,清冷的空气让一切显得悲伤却浪漫。
画面就此静止,舞台灯光逐渐变暗,这幕剧到此结束。
我扭头看见右手边的女人仍在哭泣,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女人用哭泣来缓解悲伤。
她还打了个喷嚏,我递给她纸巾。她说谢谢,我们的手掌有了些接触。
走出剧场,我们一块抽了烟。我给了她一支我的烟,她被呛的一直咳嗽。我似乎预见到了接下来的相谈甚欢。但她接了个电话,怕我听见,走到了拐角处。而我内心则既兴奋,又愧疚。因为我爱一个姑娘,她与我相隔千里,却心融在一起。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我不会被夜晚的感性击败内心的理性。
我打开一辆共享单车,迅速离开剧院,融入世俗的世界。我喜欢这个世界,人声鼎沸,你争我夺,我渴望在这个世界里如鱼得水。刚刚的艺术,优越感,感动,暧昧,不过都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