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说:归途

          第一篇 故事

        拾荒者说,每一个发生在你我身上的故事,都自有其动人之处。



                      第一章 老头


                                    1.

     

        老头来到集市上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


        菜市场上的菜贩子大都已经卖完了菜,正聚在一起闲聊,有的则在准备收摊回家。

        正是夏季,早市的热闹已了然无踪,令人厌烦的知了声此起彼伏,空气逐渐变得燥热起来。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但大多都是直奔杂货店和早点铺子等地方而去,菜贩子的摊位旁驻足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中年人,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

        老头低头看了眼挂在三轮车头上的老旧闹钟,八点四十三分,老头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来的更早些呢?

        老头的家在山上,从山上到山下,老头哪怕是蹬三轮车也需要将近三个小时时间,山路不仅长而且崎岖,很多地方都是那种坑坑洼洼的烂泥路,极其难走。有的路段旁边还有些土坑或者沟壑,下山的时候,稍不留神,就可能连人带车翻那些沟里去。

        老头不轻易下山,人老了,腿脚也愈发不利索了,下山再上山,对他的身体也是一种莫大的摧残。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他很清楚,他向来都很清楚。


        太阳光懒洋洋的照在地上,路旁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路面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几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和远处的蝉鸣声混合在一起,叫人心烦意乱。老头将车停靠在路边,捏紧了裤兜里的几张纸币,顺着地上的阴影,一步一步向市场深处走去。

        一个菜摊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韭菜,土豆,西红柿,西兰花…… 温顺地躺在各自的篮子里,看起来都很新鲜,但数量已所剩不多。

        “大妹子,这些菜,可以便宜卖给我吗?”

        摊主是个头发斑白,约莫五十多岁的大妈,大妈正和旁边的几个妇女津津乐道着自己刚考上大学的儿子,皲裂的手指上粘着几根菜叶。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于是热切地转过头来:

        “哎呦,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来上街买菜,不容易啊!十块钱,剩下这些都拿走吧。”

        “谢…谢谢。”这么多菜其实起码还值二三十元

        “嗨,跟我一个老婆子客气什么?”大妈摆摆手,拿出一个大塑料袋,把这些菜全部打包装进了袋里,接过老头递来的十块钱塞进兜里。

        “菜拿好,路上小心点,老人家,别摔着了。”

        然后回过头继续兴奋的和那群妇女攀谈起来,过程中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幸福的微笑,老头心想,心情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愉悦了一些。

        辗转了几家店铺,老头又买了一些排骨,鸡蛋,酱油,陈醋之类的东西,该准备的似乎都准备好了,但老头知道并非这么回事。

        还差一样东西。一个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

        老头迈起步子向鱼市走去。


        这时太阳已爬上了大半个天空,颜色也从灿烂的金黄色转变成了刺眼的白色,气温慢慢升高,地上的大片阴影也在渐渐缩小,蝉鸣声和鸟雀的叽喳声愈发吵闹。阳光肆意地洒满肩头,把老头整个人染作了金黄。很快,他的额头就覆上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痒丝丝的好不难受,一只苍蝇在旁边嗡嗡嗡的飞着,老头抬手在额头上揩了揩,挥挥袖子赶走了苍蝇,喘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

        鱼老二坐在一张矮凳子上,一边剥着一个烂掉了半边的橘子一边嘴里吐着脏话,面前的盆子里躺了几条半死不活的“鲜”鱼。

        他老婆前两天,带着他那老大不小的尚未出嫁的大女儿,跟他分了家。这还不算,老婆子分家的时候,把家里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只留下了鱼老二吃饭的那套家伙什儿,美名其曰为女儿筹措嫁妆。鱼老二心中不禁暗笑,就他女儿那副尊荣,长的跟个癞蛤蟆似的,哪个男的能看得上她?说白了,这俩婆娘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夺他的家产抢他的钱,要不是他家这边就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他早就跟这臭婆娘干起来了。鱼老二一边看着盆子里的鱼,一边忿忿不平。

        说起鱼老二这名字的由来,也是有趣的很。鱼老二本名于宏达,在家中兄弟几个中排行老二,又天天捕鱼卖鱼,于是乡民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作鱼老二,日子久了,绰号传开了,至于他本名倒没什么人知道了。

        于家世代以捕鱼为生,到了鱼老二他爹这代,正好碰上打仗,鱼老二他大哥于宏富,被强掳去入了伍,一次战斗中,好巧不巧的,被一颗炮弹打了个正着,连个骨头渣子也没剩下。鱼老二于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他老头的衣钵,继续干着捕鱼的活计,以此为生。后来家业大了,还娶了个十里八乡都远近闻名的贤惠老婆,叫多少人都羡慕不已。

        可惜后来也是天不佑老于家,于家老三有一回上山砍柴,叫毒蛇咬了脚,没几天便一命呜呼,老四年纪尚幼,在水塘里玩,又溺了水。于家兄弟几个,死的死,折的折,最后只剩了鱼老二一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四五天前,鱼老二像往常一样下河捕鱼,水太深,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水草割伤了脚踝,剌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虽说还能勉强下地走路,但起码一个多月都再不能下水了,下不了水,就意味着不能捕鱼,一家人就断了生计。鱼老二整天因此生闷气,还跟他老婆大吵了一架,老婆子便跟他分了家。

        鱼老二扯下最后一片橘子皮,将那半边没烂的橘子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突然而来的酸涩味使他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他站起身来,用力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像是想把口腔里的酸味都吐掉似的,另外那半边烂掉的橘子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被鱼老二一脚踩烂,“噗”的一声,汁液溅了一地。鱼老二莫名觉得心中痛快了些,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掏出火柴点着,一缕阳光自屋顶照射而下,驱散了鱼老二周围的阴影,一滴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他粗糙黝黑的脸庞上滑落,嘀嗒在地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烟雾缭绕中,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正向他迎面走来。

                             

                                  2.



        “他妈的老东西!敢偷我的鱼!”

        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震醒了菜市场中的摊贩和闲逛的人们,众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跑过来看。

        鱼老二一把抓住老头的肩膀,将其掀翻在地,老头刚买的菜也撒的到处都是。

      一条鲫鱼无助的从老头手里滑落,“啪哒”的一声掉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我让你偷!老东西!我让你偷!”

        鱼老二一脚一脚狠狠的踢在瘫坐在地上的老人身上,老人口中含糊不清,似乎还想辩解什么,但已说不出话。


        一个赤膊的壮年男子拨开围观的人群,上前笑呵呵地对鱼老二说道:

        “呦呦呦,鱼老二,你又发什么疯?人家老爷子跟你无冤无仇?你好端端的打他做什么?你自己不行就把气往这老人家身上撒啊,这是人干的事吗?你瞧瞧。”

        众人一阵哄笑。

        这人姓张,是个猪肉贩子,既杀猪,也卖猪肉,平时生意不错,甚至于还开了个养猪场,家里颇有些资产。街上的人都叫他张屠户。

        鱼老二和张屠户素来不和,他一直都觉得他老婆和他分家这姓张的从中捣了鬼,看见这人他就没好气,此时那一张笑脸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张屠户看着鱼老二那逐渐紫胀起来的面庞,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继续笑呵呵地道:

        “鱼老二,早就听说你这人昧着良心挣钱,专卖些臭鱼烂虾给别人,一肚子坏水。本来我还不信,但今儿个哥哥我还真就想来验验,看看这传言到底真?还是不真?”朝众人一摆手,做了个手势:“各位,切莫拦着我。”抻抻胳膊,挺起肚子,大摇大摆准备进去一探究竟。

        鱼老二一把攥紧他的胳膊,也不说话,就这么圆瞪着眼睛看着他,胸腔剧烈地一起一伏,另一支手紧握成拳,小臂微微抬起,蓄势待发。

        “哦哟,这是心虚了啊,就这么不想让我过去?看来传言不假啊。没想到,你鱼老二面相看起来这么老实一人,居然真能干出这等昧良心的事来?”

        张屠户抬脚踢了踢地上那条鲫鱼,鱼嘴里吐着泡沫,动弹也不动弹,看来确实是死了。

        “你说,人家老爷子这么高寿了,大老远跑你这来一趟容易吗?不容易吧,你还卖条死鱼给人家。卖死鱼我寻思着也就算了,你打人做什么?鱼老二,啧啧啧,你瞅瞅你像话吗?”

        “姓张的,我日你祖宗!”

        鱼老二暴吼一声,抡起拳头便打。张屠户躲闪不及,一拳正打在面门上,震的他脑袋发昏,眼前天旋地转,脚底像踩了棉花,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还没站稳,鱼老二的拳头又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得亏张屠户身宽体胖,耐得住打,才能挨下这一顿拳头,你要换作常人,早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他妈的狗杂种!”

        张屠户脸肿得像个猪头,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低声咒骂了一句。揪准了对方出拳的间隙,他一个翻身挣脱了束缚,随后照着鱼老二那条尚未痊愈的伤腿就是狠狠地一脚。

      鱼老二吃痛,抱着腿坐地上哼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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