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时，每天上下学要经过一座老桥，桥两边的栏杆都废掉了，好在桥面够宽，大家也不以为杵。老桥的南面是一大片明汪汪的池塘，有人在池塘里养了鱼。桥的北面是一条水沟，七八米宽，沟沿外面一尺远的地方，就是人家的院墙。为了防止鱼儿流窜，养鱼人贴着北面的桥墩扎了一道细密的铁丝网。

池塘南边有一条水沟，七拐八绕地和村子北面的沙颖河勾连在一起。雨水丰沛的夏季，河水暴涨，倒灌池塘里，水涨起来，漫过了铁丝网，长了两年的大头鱼不断地跳过铁丝网，逃走了。

早上，养鱼人站在桥墩边，拿着棍子不断打着水面，想把鱼吓回去。桥洞下噗楞楞的拨刺声响个不停，养鱼人一停下来，就有大头鱼往北面跳。“哇，这个鱼真大。”“刚才那个更大。”我们正谈论着，一个威严声音响起来，“你们还在看！不上课了？”扭头一看，是校长。我们拔腿就跑。

中午放学走过老桥时，养鱼人正在加高铁丝网，好多人站在桥面上看。我们想瞧个热闹，使劲往里面钻。一个大人被挤得一趔趄，差点掉下去。那人转过身子，伸手揪住王海华的衣领，扯着他往前面拽，“来来来，我让你看，让你看个够。差点把我撞下去！”我们怔怔地看着，纷纷往后退。

连中拨开我们走到桥沿边，说：“王海华，你倒霉了，哈哈。”

王海华往后缩着身子，使劲往后退，却不能退后半分。突然，僵持中的王海华大声喊起来：“蛇，蛇。”旁边有人嘻嘻哈哈地笑：“哪儿有蛇？你看养鱼的还在补铁丝网呢？要是有，他会看不见？”“是呀，我怎么没看见呢？”“你这个小孩还挺狡猾呢。想打个幌子跑掉，是不是？”说着又拉着他的衣领往前面拽。“哎哟，我脚下怎么有个东西在动。”养鱼人说着，双手拍着水往岸上爬。岸上的人看他慌乱的样子，也都正色往桥下瞧。养鱼人手脚并用爬到岸上，喘着气说：“终于弄好了。”旁边有人问他：“真的有蛇？”“哪有蛇，吓你们呢。”

“校长来了，校长来了。”“好，校长来了，我把你交给他。看你还敢不敢捣蛋？”我们回头一看，校长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有人在旁边逗他：“哈，这回你可跑不掉了。”连中重复着大人的话：“这回你可跑不掉了。”王海华本来就很害怕了，听说校长来了，哇哇地哭起来。大人把他拉回来，松开手掌，顺势把他撴在了地上。王海华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天上学，王海华指着桥下，对我们说他就是在那儿看见蛇的。大家探着身子往下看，什么也没有。王海华用手指着说：“那儿，就是那儿。”大家沿着沟沿往北走了两步，顺着王海华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水轻缓地淌着，浮萍打个旋往前跑。往桥洞下瞧了瞧，水草挡在铁丝网后面，铺满了整个桥洞。“骗人吧？你。蛇在哪儿呢？”我们都笑他说瞎话。他涨红了脸：“真的，我真看见了。”“蛇来了，赶快跑呀！哈哈哈……”连中虚张声势地大喊了一声。随着喊声，大家纷纷往大路上跑，你挤我我撞你，把一个矮个小同学挤下了沟。他双手扒着沟沿，两腿不断地蹬着。“啊，真有蛇呀。”连中指着水面大声喊。矮个子同学害怕了，吓得哭起来。我们返回去，一齐把他拉上来，安慰他说：“没有蛇，别害怕。你看，没有蛇。连中，你吓别人干什么？”他回头看了看，擦擦眼泪，不哭了。

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池塘里的水已经很少了，靠近老桥的地方露出了池底，淤泥龟裂着，表层的泥翘起来，干巴巴的。我去了镇上读书，离家远，住校，到周末才回家。有一次回家，听村里人谈起一件怪事。

校长去学校，快走到桥上时，一辆马车从后面赶过来。校长刚走到桥上，马车也上了桥。赶车人咦咦喔喔吆喝着。校长扭头看见马车来了，就往旁边躲了躲，继续走自己路。赶车人甩了两下鞭子，马撂起蹄子打个响鼻。校长听见响声，又回头看了看，再抬脚往前迈步，一脚踏空，摔下桥去。不远处有人瞧见了，惊叫一声，赶紧往桥底下跑，跑在最前面的人还没到校长身边，就看见一条蛇从校长身下爬出来，钻到桥下的缝隙里，不见了。后面的人围上来，不断地喊着：“校长校长……”谁也不敢动他的身子，怕再伤着。

过了一会儿，校长醒转了，别人问他有没有伤着，他也不说话，愣愣的，挣扎着想坐起来。大家托着他的身子坐在地上。又过了一会，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说：“马上要上课了，我还要去学校呢。”“别去了，回家歇一下吧？”大家把校长扶上岸，站了一会儿，自己走着去学校了。

下午还没有放学，校长被蛇救了一命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有人问养鱼人从前修补铁丝网时，是不是真踩着了一条蛇。养鱼人架起二郎腿，伸用手摸摸脚底板，说：“嗯，应该就是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