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学生,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叫她D吧。
花季里的姑娘照理说应该由里到外都如花般绽放青春的美丽,但是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两道眉毛因为愁苦,已经皱出了深深的印痕。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苦难,就算笑起来,那两道印记依旧存在着。
时间久了,多少了解到了她的故事,从小就没见过母亲,父亲也因为精神的问题,常年累月不知所踪,留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能来到百年职校学习,她觉得很开心,如果不是百年,她肯定已经辍学了。其实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不太敢去想,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如果辍学了,该如何生活。
为了要帮助像她一样的贫困家庭的孩子,让有爱心的人能够了解我们的学校,支持我们,学校拍了一个宣传片,她和其他几个一样境遇的孩子是主角。
我已经发挥了我的想象力去想象贫穷的家庭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们的贫穷依然让我觉得想象力是贫乏的。D说了一句话,让我忍不住泪崩,因为奶奶太苦了,她说,有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吃饭是一件罪恶的事。这让我对这个孩子的怜惜更多了一分。
我知道,她一直很自卑,很害怕别人了解她的家庭。那两道深深紧锁从不肯舒展的眉,就是因为担忧和无奈刻下的印痕。因为宣传学校的需要,我曾经跟她说,想请她写写她的故事。她喜欢我,也喜欢学校,不忍心拒绝,纠结了很久。我鼓励她说,如果不愿意,就不要勉强,她觉得愧疚万分,欲言又止。
拍宣传片的事我是知道的,我没太在意。那么多孩子的心酸故事,不一定会轮到她的。可是,她的那句话那么震撼人心,难怪会被选上。我开始为她担忧了。这个片子,我自认没办法阻止它播放,因为片子做得太好,太感人。一定会有人因为观看了这个片子,而选择帮助这些孩子们。
我害怕看见她因为片子播放而觉得自己被赤裸裸的曝光的样子,她拒绝我约她写文章的时候那种愧疚却又解脱的样子,让我到现在都很难忘记。她还没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她只是个16岁的孩子。
我把她叫到办公室,我必须站在她的身旁,帮助她面对这一切。如果她不愿意,我会拼尽全力为她争取,不要播放这个片子。
我跟她提起了去年摄影师来学校,采集素材的事情,她也一起回忆了那个时候摄影师和她共同经历的辛苦。我问她知不知道这个素材是做什么的,她开始哭了,其实她知道。这个片子在剪辑的时候她就看过一次,那个时候他就哭了一次,哭的肝肠寸断,因为她知道这个片子会被人观看。
“老师,这个片子还会播放吗?同学们会看见吗?”她边哭边问我。我点点头。
“老师,其实我知道这个片子的播放是为了给那些爱心人士看的,是为了帮助像我一样的学弟学妹们,我当时也哭了,但是想到了这个可以帮到别人,哭完我也就想开了。”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怕跟你说了之后,你会接受不了。”我说。
“这不一样,老师。上次播放的时候看见我的是陌生人,而这个有可能会播放给我熟悉的人看,我……”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其实,我明白她的害怕。我也经历过这种恐惧和担忧。我的家庭跟他们相比已经是幸福无比的了,但是小的时候,我的没上过一天学的母亲对我的教养很粗暴冷漠,让我一直也像她们一样缺乏安全感。幸好我已经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而且现在我能感受的到更多是母亲的不易和爱。我懂得能放下过去是多么好的感觉,懂得心中充满感恩是多么的快乐。我希望做的,是帮助她和更多的孩子一起放下。
于是,又一次,我把我曾经认为的悲惨童年讲给她听,我觉得自己虽然写文章不咋滴,但是是一个很会讲故事和调动情绪的人,她果然沉浸在我的故事里,然后跟我一起体会了难受和放松。我一把话题一换,讲起了她的现状。她立刻又哭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她冷静了很多。我告诉她,能够帮助别人,能够放下过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而学校宣传片的播放,对她来说是一次跟自己过去,跟那个胆怯,担忧的自己说再见的机会,是一个能够帮助更多人的机会。这一次,她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她说:“老师,我没那么害怕了,我决定接受这一切。需要播放,那就播放吧。我会慢慢调整自己,去适应的。我要做一个更加坚强的人,像你一样。”
我突然很使坏的说:“要是别人看到你说,觉得吃饭都是一件很罪恶的事情的时候,你不妨说,看,我现在真的很饿,要不你请我吃个饭。”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伴着笑声一起流了下来。我知道,尽管很艰难,她要已经开始学着放下了。临走的时候,她说,老师,我要擦干眼泪再出去,因为我今天实在太开心了。
我也很开心。跟很多孩子们比,我比他们幸运和幸福太多了。很开心我还有能力可以给他们帮助,给他们力量。感恩我所拥有的一切,感谢我的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