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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9期“生”专题活动

一

“伟仔，起床啦，今天高考不能迟到了。”母亲的声音很遥远，但一字一句又无比清晰。陈伟一骨碌从床上坐起，闭着眼坐了两秒，又拍了拍脸颊，人才清醒过来。

桌上放着牛奶和打包的汤包，总算不用吃烤焦的面包了。

“赶紧吃，我们要早点到考场，还要找教室。” 父亲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的盘子上放着两个剥好壳的白煮蛋，白得有些刺眼。

“爸，你说妈妈怎么知道我今天高考？” 儿子低着头，一边咬着汤包，一边淡淡地问。

父亲的心里一惊，随即一股怒火升腾上来，他强压住咆哮的欲望，深呼一口气，说道：“今天是高考，我就当你是太紧张了，我不想再听到那些不着调的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快点吃，我在车里等里。” 然后，拎起公文包，走出了门。

二

陈志和坐在车里，默默地看着前玻璃的雨刮器，一下又一下。一边刚刮干净，稠密的细雨又像恶作剧似地扑上来。他赌气似的，干脆关掉雨刮器，任雨模糊了整个车窗，模糊了他的视线。

妻子出车祸的那天，也下着蒙蒙细雨，家里的车拿去维修了。他在接到医院电话后，立即叫了辆出租车向医院赶去。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他干脆下了车，在雨中狂奔。那雨就像今天的一样，挂满了他的脸，模糊了他的眼，刚擦完又罩上来。

一到医院，等待他的是一张死亡通知书，他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她双眼紧闭，脸像纸一样白，几缕头发湿湿地贴在额头上。他用手轻轻地将杂乱的头发理到一边，他想问她，怎么会去那么偏僻的地方？那辆装卸车向她直冲过来时，她在想什么？她一向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就放心一走了之？

就在他痛不欲生，几欲昏厥的时候，儿子冲了进来，尖叫了一声“妈”，伏在母亲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爸，妈这是怎么了？这…… 怎么回事？”

一个17岁的大男孩，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父亲强压着悲痛，抚着儿子的后背，说道：“小伟，你要坚强些。是工程车把妈妈撞了，在郊区的那条前进路上…… “

还没等父亲说完，儿子腾地一下坐起来，瞪大眼睛，盯着父亲，声音颤抖地问：“前进路？什么…… 时候？”

父亲痛苦地回答：“前进路，那地方很偏，还在施工，很多工程车，不知道她去那儿做什么，就在今天上午10点左右…… ”

小伟的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颓然地坐到了地上。他傻傻地看着冰冷的地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半晌，他抬起手，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三

高考成绩要过段时间才出来，但小伟自觉考得还不错，和几个学霸对过答案，一些高分题，答案都一样，就是一些小题，有些差错，一个多月来悬梁刺股的努力看来没有白费。

他默默地走出教室，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是同学刘强。

“嘿，你小子最近很奇怪呀，都不找我们玩了。走，好不容易高考结束，到我家去？” 说着，刘强对陈伟挤了挤眼，边上一起的三个男生也笑呵呵地附和着，神情里藏着他们几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陈伟只觉得一股愤怒直冲脑门，他狠狠地吼道：“滚开！” 然后，用力甩开刘强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几个男生愣在原地，不知道这小子抽什么风。一个月前还那么起劲地恨不得天天去刘强家打游戏，最近怎么像只发疯的狮子，见人就咬。

陈伟一口气冲到厕所间，锁上门，咬住左手虎口，任泪水决堤。

半年前，或许是承受不了高考的压力，陈伟一上课就犯困，一做题目就头疼，但他不敢告诉父母。高考前的最后半年，正是冲刺阶段，全家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切以他的学习为先。

母亲放弃单位晋升的机会，一门心思地照顾着儿子的饮食。早晨早早起床，准备营养早餐，还经常换着花样地做，只盼着儿子都吃完。下班回来也总是在厨房里忙碌，恨不得每天都满汉全席，让儿子充分吸收营养。她经常说，“现在是最耗脑子的时候，需要及时补上。”

脑子补了，心里却越来越慌，原本成绩在班上前20的他，在一次模拟测验中一下跌到了30名开外。母亲没有责备，但明显看出她的焦虑，“班上的32名，在学校就要排到400名开外了，照往年的成绩来看，想考985很悬啊…… “ 她碎碎念着，既像是说给儿子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皱着眉头，在客厅走来走去，那一声声脚踩地板的声音，“哒哒哒”，像踩在了他的心里。

就在那个时候，在刘强他们几个人的怂恿下，他玩起了网游。那激烈的情节设计，以假乱真的角色代入，让陈伟忘了现实的压力，忘我地沉迷于虚幻的网络世界。

刘强一家是从外地过来打工的，住在前进路一带，地方很偏，属于等待开发的区域。平日里，刘强父母都在工地上忙活，根本没时间照看儿子，以为他在学校吃午饭，结果，刘强带着包括陈伟在内的几个男生去家里打起了网游。一开始只是放学之后，渐渐地，游戏就像让人上瘾的毒品，令几人在学校也无心学习，干脆逃课去玩。

四

顾燕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懂事听话的儿子竟然会旷课，而且是为了去打游戏。接完班主任老师的电话，她的心“砰砰砰”直跳，难怪他最近的成绩直线下滑，上一次考了班级第32名，这次更离谱，都到了40名了。她强压住内心的怒火，跟领导请了假，叫了车子，直奔前进路而去。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下起了蒙蒙细雨，天空灰蒙蒙的，就像她的心情。不远处有几幢楼在施工，路上时不时有大型卡车开过，将本就不平整的路轧得高低不平。刚才匆忙出来忘了带伞，她只好将包举在头顶，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路上。她四处张望着，找寻老师提供的线索，前进路4号，那是刘强家的地址。

雨越下越大，路边的房屋大多是一层的砖房，零零散散地矗立着。有些有门牌号，也只是在砖墙上随便涂个数字，多数连数字都没有。她站在泥路上，正举足无措时，眼角瞥见了一个黑色的“4”。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斜前方一栋有些破败的砖房墙上，有一个不太醒目的“4”字。她忙不迭地抬脚准备奔过去，脚下的高跟鞋不小心卡在泥水里。就在她弯腰去拔鞋时，一阵嘈杂的“突突突”声，伴随刺眼的强光，一辆大型装载车像是迷雾里突然出现的大怪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来不及叫一声，整个身体已飞向高空。

等到顾燕醒来时，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崩溃。白色的床上，被白布包裹的身体，一张死灰的脸，那不是自己吗？而一旁悲痛欲绝的两个男人，不正是她最亲近的爱人和儿子吗？

一旁的墙角边，“前进路”，儿子像痴傻了一般，喃喃地念着这个地名，那眼里的悔恨、痛苦、绝望，深深地刺痛了母亲的心。顾燕来不及细想她这离奇的遭遇，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儿子生活在悔恨和绝望中，既然她能灵魂转世，那也一定能把儿子从心魔中解救出来，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伟仔，你要振作起来，妈妈还在，一直都在…… ” “伟仔，妈妈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不用担心，我很好。” “傻孩子，你在想什么呢？妈妈怎么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伟仔，你又咬手了，疼不疼?” “今天伟仔去学校了，妈妈真的很高兴。” “这次的模拟测验，伟仔有进步呀，妈妈相信你，你一定能更好。” “妈妈要跟伟仔道个歉，以前给了你太多压力，现在，你只要尽力就好。” “伟仔，爸爸做饭的手艺是差了点，你就将就一下吧，不过番茄炒蛋好像有进步哦。” “伟仔，明天要高考了，你这个月的努力，妈妈都看着呢，妈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尽力而为！”

“伟仔，起床啦，今天高考不能迟到了。”

一个月了，白天，顾燕默默地看着儿子的一举一动; 晚上，她走进儿子的睡梦里，安慰他，鼓励他，陪伴他。一开始，陈伟患得患失，接近崩溃的边缘，她一遍一遍地在梦里宽慰他，和他说话，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这是她和儿子间的秘密，连他丈夫志和都不知道。只是，父亲每每听到儿子跟他说到梦里的妈妈，他都只当是儿子想念太深，心里也不免更加悲伤。顾燕看着丈夫，多想也在他的梦里出现，但她不能。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看着儿子一天天地振作起来，远离游戏，挑灯夜战地备战高考，她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高考的来临，也预示着她的真正离开。

五

不久后，高考成绩出来了。陈伟考得不错，他本来底子就不差，加上最后一个月拼了命的复习，以他的分数，考985绝对没问题。

梦里，陈伟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顾燕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欣慰地说：“我就知道，我儿子一定能考到理想大学，” 她顿了顿，眼里满是感伤，“伟仔，我要走了，妈妈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以后的路，妈妈相信，你一样会走得又稳又顺。”

说完，她掏出一支笔，轻柔地托起儿子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在另一个世界的身份号码，千万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

陈伟一觉醒来，头有些昏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脑子里抹去了。他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掌心一串奇怪的数字跳入眼帘。他突然想到了妈妈，但只是一个轮廓，她的脸变得无比模糊，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另一边，顾燕回到了她的世界，以儿子忘掉她的容颜为代价，但她不后悔，她已经偷偷地将自己的身份号刻在儿子手心，将来的某一天，他们还会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