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疯
表弟家生了个小老二,关键的问题是_是个儿子,也就是说,我姑父和大姑有孙子了。于是整个小区里的孙氏家族成员,各个喜气洋洋的奔走相告,某一族内权威人士高呼:“我们老孙家终于有接班人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办!要大办满月酒,必须庆祝一番!让村里人也好好瞧瞧!”声音未落,紧锣密鼓的安排便有序的进行开了。场地的安排,村干部的邀请,通知亲朋好友,大厨,乐队等等一应事项,有序地进行着。于是,在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中,我和老公、弟弟、弟妹,特意起了个大早,驱车一百多公里,飞奔到了这个贴近北京城的某个小区,即便是再忙,我们也不敢不来,为啥,孙子刚刚呱呱坠地,大姑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可是我们家的权威老太太),一句“你们必须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我们便屁跌屁跌的必须来了。
大姑家所在的小区,二十年前,其实是个很大的村庄,因为小的时候在这里长大,所以印象非常深:绿油油的麦地菜田,场院,猪场,大街小巷,各家各户的高门大院都还历历在目。后来随着城市的扩建,田地没有了,祖上留下的房子院子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大片大片的楼房,和冷冰冰的水泥柏油马路,最终,村里人全部变成了城市户口,享受着城里人所有的社保及其各种待遇。村子没了,农村户口没了,可世世代代的农民的意识观念,却依然根深蒂固的扎在村里人的心里,而“生儿子”这件事,就表现的尤为明显。比如大姑吧,当年已经有了两个女儿,按八十年代的政策,是必须“消灭小三”的,可大姑居然“顶风冒进”,跟村干部周旋,力争,生下了小表弟。按大姑的话说,她的肚子还算争气,终于如愿以偿了!后来到了我们这一代,谁也不敢在这件事上跟国家抗衡了(因为那后果是很严重滴),所以生完一个宝宝,也都万事大吉了,家家如此,倒也觉得没啥心里不平衡的,看着大姑乐呵呵的,不分白天黑夜的照顾着孙女,好像从来就没想过要个孙子这件事。
没想到,这两年的二胎政策一放开,家里唯一还有生育能力的表弟,就必须如此了……不用猜,都知道这是谁的想法。其实,何止是表弟,周围很多能生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主要压力,还是来自家中的老人们,尤其是来自农村的老人们。谁谁都四十多岁了,又得了一个儿子,谁谁这回算是儿女双全喽,这样的新闻几乎天天都有,短短的一年之内,身边忽然冒出了无数的高龄产妇和大龄妈妈,令人叹为观止。
越来越觉得,一种观念,如果已深入基因的话,就会成为信仰般的存在。孟子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孝道理论,和汉民族所信仰的“敬天法祖”,已经统治了中华民族两千多年,所以它的内涵,早就成为了人们的集体共识。其中的“法祖”体现的就是一种灵魂观:人的灵魂可以在后代的生命中得到延续,而祖先的灵魂又保佑着世代后人,无后就意味着死后无人祭祀,意味着生命的断绝,这当然是非常令人绝望的事,儿子的传承使命,就非同一般了,这是历史的原因。
因为小的时候在农村长大,总感觉有男孩子的家庭,都牛哄哄的,后来慢慢明白了些道理,首先,农活大部分都是重体力劳动,女人的体力往往都不能胜任,所以女孩子多的家庭,一般都不是很富裕。再有就是没有儿子的家庭容易被人家欺负,在农村,很多问题是用拳头解决的,有了儿子才能扬眉吐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养儿防老,女儿早晚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才是自己家的,才能给自己养老送终。随着农业文明的渐渐衰退,上面的很多现象都已不复存在,但是这种意识观念,却已经深深的扎根在人的心里。
隔壁的大爷,今年快九十岁了,从成为邻居的那天起,他就跟儿子一家四口,挤在三十多平米的蜗居里,偶尔回趟农村的家,也是小住几天就回来。据说大爷当年就有种不生儿子决不罢休的精神,一连四个女儿,都没做罢,直到四十多岁上,得了个儿子,才算了事。然后就是终于要上了孙子,孙子今年才十岁。四个女儿家的生活条件都很好,看着老父亲跟弟弟一家辛苦的挤在一起,总是于心不忍的要接他家里住,老爷子一句话“你们好是你们的,跟我没关系,我死也得死在儿子家。”可见心理上的满足,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根本不能用对或者错,来评判他。
文笔到此,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大漠祭》里,那个兽性不如的白福,为了生儿子,残忍的将自己懂事的女儿,骗到沙漠里活活的冻死,只要想到这可怕的镜头,心里都痛的不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有思想,有道德底线,再顽固的观念也不能连人都不做了吧?
很多现象是需要思考的,可惜脑力有限,除了万事要行个中道,我还没有想明白太多的道理,据说只要开始思考就是进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