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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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那年,爸妈忙于工作,我被安置在外婆家。外婆待我很好,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我做饭,但我并不开心,因为我在那没有朋友。那时路过我家的人,总会看到一个小孩儿独自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发呆。

不久后,我便认识了与外婆家只隔了一户人家的小孩儿。她叫洛歌。就像肚子饿正好遇到饭点那样,我与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朋友。

我虽然小,但已经知道她家的情况不太好了。洛歌的父亲用家里的前屋开了间小小的理发店,养家糊口;她的母亲似乎得了病,精神不太正常,一直疯疯癫癫的,每次我去她家时,总能看到她母亲一个人蓬头垢面的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凳上。可我并不怕她,因为她从不伤害我。 有时候洛歌不在家,我就会扯着嗓子大声问: 婶婶,你知道洛洛去哪里了吗?她的母亲随即便会粗着嗓子回应我,声音迅疾而尖利,显得很急切。不过很多时候我都不太能听得清。

 我一有空就跑去找洛歌,还经常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带出来两个外婆刚蒸的馒头。她对我也很好,每次卖了家里的空酒瓶赚了钱都会兴冲冲地跑去商店买辣条,然后喊我一起坐在她家门前的大石凳上分着吃。两个小孩儿一边被辣条辣得吸溜吸溜地流着眼泪,一边还要比着谁吃得快——真是哭笑不得。当斜阳照过来的时候,我偷偷瞟了她一眼,我的洛洛,她可真美!夏天到来的时候她家用小麦换了西瓜,总会给我留上一两块。由于我经常去她家的缘故,所以我和她的家人也很熟,他们都很喜欢我。

那时候,我和洛洛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她上一年级,我上学前班。每天,我们一起去学校,一起抄近路:跨河、爬坡,再一起放学,一起玩耍。可是当我上一年级时,爸妈突然接我回家了。因此只有在每年寒暑假回外婆那的时候,我才能见到她了。

小学的我跟她在一起学会了很多东西:叠灯笼、叠菠萝笔筒、玩扑克牌、下河游泳……外婆一直担心河里危险不让我去,可我总会偷偷地跟她一块去。她会借给我下河穿的衣服,我们一起在河里捉鱼一起嬉戏打闹,偶尔也会碰到外婆拄着拐杖在桥上喊我:“囡囡,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回家!”我只好立刻从水里钻出来,然后快速爬上桥跟外婆回去。而每当这个时候,洛洛也会从水里钻出来,意有所指地跟在我的后面,往往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还要先去她家换我的衣服呢。

小孩儿在一起玩总要比个输赢,不过记忆中她总能赢我。我喜欢玩扑克,每年过年我都找她陪我玩,可我每次都输,后来干脆直接说真无聊。我们在她家举办唱歌比赛,还叫了别的小朋友当裁判,我很自信地唱了一首《欧若拉》,还嘚瑟的看了她一眼。到她的时候,她竟然披着蚊帐出场,那模样看起来真像个小仙女,一曲《我的中国心》唱罢,掌声雷动。好吧,算她赢了。

外婆家有一条大狗——洛洛最怕狗,所以她很少在我家玩。每次来找我,都只会在门口小声地喊。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去村里的商店看大彩电,等不到家里人叫就不回家。有时候村子里放电影,我俩也会兴高采烈地搬上小板凳坐在一起看。

我们在过年的那几天晚上一起约着打灯笼;我们在打雷闪电的夜晚,听着山风怒号,吓得缩着身子,依偎在一起;我们穿过同一件衣服;我们分享过彼此的秘密。

  上了初中我便开始很少去外婆家了,许多时候我都忙着在家看门、带弟弟。十四岁那年暑假,我得空去外婆那,路过洛洛的家,看到她家里正在办丧事。问过外婆,我才知道是洛洛父亲不在了,于是我就赶紧去找她了。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抱着双腿无助地啜泣,夕阳拉下来,昏黄的光逆着,阴暗里她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我瞬间变得好难过——比之前更甚——便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她。后来我们一起哭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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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三那会儿,洛洛就独自出社会工作了,她说自己学习不好,又一直交不起学费,在学校待得很压抑、很窘迫。出社会后她在一家火锅店找到了第一份工作。火锅店生意很好,一直很忙,洛洛每天跑上跑下忙来忙去,刚开始她很不适应,特别累,只能躲在楼梯上哭。

外婆在我上高一的时候去世了,从此我去舅舅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加之我上学她上班——我俩见面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但只要我有空去外婆家,我都会去找她。洛洛很孝顺,赚钱以后就给母亲买名贵的衣服;只要一有假期,她都会回家看看。

高三暑假,家里庆祝我考上大学,请了些亲朋好友一起吃饭,当然,也有她。到了我上大一时,我们却已经很久没见了。那年圣诞节,她突然跑来送苹果给我,然后我们在大雁塔转了好久。我谈恋爱时,还带男朋友去见过她。后来我放假做兼职就住在她租的房子里,每天晚上,我们俩各自吃完饭回来就用手机一起看电影。偶尔她也会特意去超市买些菜,然后给我做好吃的。那年暑假的时候,我失恋了,恰好那段时间还生了病,要自己每天一个人去看医生,零零总总花了很多钱。她知道后表面上一句话也没说,可那段时间我每次去找她,她都会请我吃饭,还死活不要我掏钱。后来我病好了又去兼职,再和她一起住的时候,晚上下班她总会习惯性的带一些吃的给我。在她20岁生日的时候,我从网上给她定制了一个抱枕,上面印着她的照片和我对她的祝福语。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邮到了另一个离她很近的好友那里。然后再骗她和我一块去取。开始她还不明所以,结果打开来哭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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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都不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对我的好,她是我的好朋友,我珍惜她,更很感激能拥有她。可是……

一切都发生在那个暑假,我因为兼职和洛洛又住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我做的是代班老师,因为工作很忙,每天早上我六点四十就起床了,然后乘半个多小时公交去上班,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四十左右,回到家都十点多了。洛洛则在租的房子附近的一个店子里上班,可她往往回来的比我还晚。那天晚上,我下班找她拿过钥匙后就回了房间,洗漱完很久都不见她回来,打电话给她她说晚点回来。我太累,就先睡了。没想到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那一瞬间我感到无比的心慌,因为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们住在靠街的二楼,只有一把钥匙。睡之前我本来想定个短时闹钟,可以一会就叫醒我——她回来我也不会错过。可转念一想,算了,反正她喊我我肯定能听到,或者她回来会给我打电话的。可是我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我赶紧打电话给她,她语气平淡,无悲无喜,只告诉我她昨晚睡宾馆了。可我却隐隐觉查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害怕得不得了,我甚至不敢想象,当我卧榻酣睡而她却进不了家门的时候,她的心里到底有多绝望……

那天我还得照常上班,可晚上一回家我就赶紧跟她道歉。她没原谅我,径直出了屋子。我怕她一个人不安全,就跟着她走了出去。我们走出了村子,走了整条步行街,走到了广场……我在后面一直跟着她,就像小时候下河游泳外婆叫我回家她跟着我一样,不同的是,此刻的我却不得不和她保持着距离。

后来我俩在路人稀少的广场待了很久,我又跟她道歉,她依然不肯理我。更晚的时候,我们回了房子。然后一夜无话。

我的兼职随着暑假一起结束了。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缓和。住在一起,就像两个陌生人。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我看到她就觉得难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想着尽快离开她的视线,不让她再看到我,这样也许她能开心一点。

再后来我终于搬回家了。试着打电话给她,她不接,发短信她也不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然后,我们就久久没有联系。在那整整一年里,每次想起她我都很难过,也很后悔,怪自己当时粗心大意。

今年暑假,我在家,另一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让我跟她一起去唱歌,还有落落。挂掉电话我兴奋极了,立刻打扮了一下就去找她们。看完电影,吃了饭,我们笨拙而又默契地互相说起了话。回到家,我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又是道歉又是回忆,语无伦次。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终于,她回道,没事,都过去了。于是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我又坚持不懈地“骚扰”她。渐渐地,我们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算算日子,如今我二十岁,我们已经是十五年的朋友了。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几乎就在那里存在了。年岁拉长了我们的历史,却也拉开了我们的距离。不过,即便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地在一起玩耍,她在我心中,也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我们共同的童年时代,早已让她在我的心里深深地凹了一块印记。我不在乎她变了哪些,也不在乎她有了哪些新朋友,只要我们还在一起,我就是开心的。

洛歌,谢谢你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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