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那几个人 (十)——量东吴之财力,结与国之欢心

假如一个人投胎到三国当老百姓,那就是上辈子做了坏事,受到了惩罚,乱世是英雄的天堂,凡人的地狱。

公元208年,赤壁大战,曹操完败,之后收缩战线,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孙权气盛,周瑜在长江两岸频繁展开攻势,曹操的堂弟曹仁抵挡不住,放弃了南郡。刘备和孙权达成协议,孙权往北,和曹操争天下;刘备入川,夺益州为根据地,之后孙刘平分荆州。

公元215年,刘备夺川成功,孙权向他索要荆州份额,刘备漫词虚应,胡乱敷衍,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孙权以为刘备同意了,就派员去接受长沙、桂阳、零陵三郡,被关羽统统赶走。孙权勃然大怒,说:我姓孙,但不能被人当猴耍。于是派兵去夺,刘备不服,说:我就要无证耍猴。他气势汹汹赶往荆州公安,与关羽形成犄角之势,孙刘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汉中的道士将军张鲁在和曹操长期拉锯后,突然投降了,曹操趁势到了汉中,严重威胁四川,政治天平发生了倾斜,刘备的老窝堪忧,于是他和孙权讲和,强调在早年抗曹战争中,孙刘结成的血盟友谊,希望情义长存。孙权审时度势、就坡下驴,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刘备把长沙、桂阳、江夏三地交割给东吴,然后回成都。

公元219年8月,关羽水淹曹操七军后,全力去攻打樊城的曹仁,此时关羽骄傲地都不行了。孙权对于这个屡次藐视自己的红脸汉子,早就怀恨在心,况且,他对荆州的另外三个郡也觊觎已久,思虑再三,他向曹家人示好。孙刘联盟变成孙曹联盟,孙刘的血盟关系戛然而止,导致关羽不仅大意失荆州,还失了脑袋。

以关羽的能力和实力,即便小心谨慎,也绝不是曹孙两家的对手,失败是必然的,说关羽大意是拔高了他。比如某个踢足球的,射门老是高射炮,每逢踢歪就看鞋,用看鞋来遮羞,这是鞋的问题吗?

关羽一死,刘备哭倒。公元221年,刘备称帝后大举讨伐东吴。孙权此时最怕刘备和曹魏勾搭,万一曹丕(曹操已死)乘人之危,东吴就完了。孙权是勾践的翻版,忍辱含垢、能屈能伸,他立刻去向曹丕称臣,说孙家正式衷心拥护曹家,世世代代为曹家看家护院。曹丕挺感动,说既然你孙权诚信归顺,那就封你为吴王吧,赐你金印金册,给你加九锡,再颁发5个虎符,10个天子节钺。再给你列一张单子,你照单子上开列的项目、数目进贡,表现一下你的孝心和忠心吧。

孙权拿过单子端详,上列着: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等若干物件,至于其它常见物品则不计其数。孙权把单子交给大家研究,大家纷纷表示不满,说:这类东西很稀罕,江南都不出产,比如大象在西双版纳,犀牛在坦桑尼亚,翡翠在缅甸,至于明珠、大贝、玳瑁都在海南岛,作为皇帝,就不应该向人索要这些玩物,玩物会丧志。

孙权说: 曹丕居然知道大象?顾雍说:不但知道,而且见过真象,他弟弟曹冲12岁时称过一头大象,他当时应该在场。

孙权说:呵呵,既然见多识广,那糊弄不了他了,本来我还想猪鼻子插大葱呢!你们到仓库里去找,到太医院里去找,到动物园里去找,都挑最好的,尽快凑齐。额外再奉送他一个惊喜,到会贤雅叙挑10个江南美女,姑苏的糯,鄞州的鲜,会稽的甜,扬州的瓜喇松脆,公家出钱,找老鸨赎身。子步(张昭)先生,会贤雅叙的王老鸨您老熟悉吧?

张昭忿然说:什么王老鸨、林小鸨的,漫说什么老鸨,连会贤雅叙老夫都没听说过。

诸葛瑾说:张老先生莫生气,至尊逗你玩呢?

孙权听了一撇嘴,笑着把话题转移开了。大家继续忿忿不平,说:曹丕欺人太甚,嫌我东吴没人,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打死他了。

孙权说:安静,安静,容孙某一言,说拨拉诸公听。举个例子:北边有个大魔头,手里拿着块土坯头来打我的头;亲爱的大魔头,什么都给你,只求你不要用你手里的土坯头来打我的头;可怜的小鬼头,要想不让我用手里的土坯头来打你的头,除非你用你身边的小石头来换你的头。

孙权一人分饰两角,精彩的绕口令使得掌声不绝。孙权说:这下大家听明白了吧?大魔头要的一切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小石头,而江东才是我的头。我们照单抓药,照单全付。我很高兴他居然只要石头,可见他目光多么短浅,差他爸爸老远老远,也差我老远。孙权对名牌奢侈品有天生的免疫和排斥基因。

过几天,曹丕又派使者来,叫孙权把儿子孙登送到洛阳去学习,明显是来要人质,孙权很生气,后果自己想,想了想,他只好忍气吞声。他对使者好得不得了,又送东西,又给美人,还跟人家结拜兄弟。一谈到正事,他就涕泪横流,信誓旦旦,还指天发誓,把肋骨拍断,恨不得把心也挖出来,但就是拖着,找了无数的借口搪塞,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大半年过去了,直到荆州前线带来了陆逊的捷报。

陆逊在信里说:职部(卑职部队)于宜昌、猇亭一带大败刘备,大耳贼全军尽墨,至尊从此高枕无忧也!孙权望眼欲穿,度日如年,读完信,喜极而泣。他对曹魏的态度彻底改变,孙权当孙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曹丕失去了与刘备遥相呼应,双线夹击东吴的最好时机。

就在陆逊打败刘备的第二年,魏文帝曹丕亲自跑到江北广陵,很想横渡过去,教训那个言而无信的孙子,他矗立在涛涛长江之畔,凝视着对面的石头城,虎踞龙盘,王气茂盛,不禁长叹一声:对面那人,气数旺旺,奈何不了了。于是收队回北方去了。

公元229年6月1日是孙权值得纪念的一天,他在武昌称帝,国号“吴”,然后迁都到石头城,把石头改名为“建业”,就是如今的南京,南京城的草创就是从孙权开始的。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建立明朝,在紫金山圈自己的吉壤时,发现了孙权墓。他说孙权算条好汉,配给我守墓,让他趴在我墓道边伺候着吧。孙权成了朱家的看门狗。

孙权的吴国,连年备战,生产落后,而境内民众,尤其山越族人,不堪政府的横征暴敛,经常造反,声势浩大,此起彼伏。孙权焦头烂额,到处镇压,弄得民困财尽,民生凋敝。为了挽救颓势,孙权饮鸩止渴,强行向民间征收铜铁等金属器物,用来铸造大钱,硬性发行,居然以一枚新钱当五百枚旧钱使用,导致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经济彻底崩溃。

而同时期的蜀汉,诸葛亮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无休止地北伐,导致民众的劳役和兵役相当繁重,九个居民要养活一个士兵和一个官吏,弄个一个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国,夫妻肺片、麻婆豆腐等家常菜都没得吃,人人面有菜色,困苦之极。

无论东吴,还是蜀汉,都是危邦和危墙。《论语》说:危邦不入,危墙不立。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

公元233年,有个叫公孙渊的辽东军阀,派遣使者不远万里,坐船到建业,主动向孙权称臣,还献上貂皮、人参等东北三宝。公孙渊,祖孙三代割据辽东和朝鲜半岛,前两代依附曹魏,表面臣服,实际关门称大王,到了公孙渊这一代,野心蓬勃发展,经常不把宗主国——曹魏放在眼里,他想找外援,就把眼光放在江南的孙权身上。孙权大喜过望。

中国历代君主都有好大喜功的嗜好,最爱看到万国来朝,山呼万岁的场景。孙权封公孙渊为燕王,加九锡,颁发金印金册、虎符、天子节钺,把多年前曹魏封他吴王的那套仪仗、执事、证书、图章从库房里搬出来,全数给了公孙渊。不仅如此,他还大加赏赐,把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再拨出很大一部分,加上国库里凡是看得上眼的财货,足足装了上百艘大船,派了一万人的队伍去辽东犒赏。孙权的慷慨,遭到几乎所有大臣的反对,但作为帝王,自有帝王的境界:宁与友邦,不与家奴,量东吴之财力,结与国之欢心。这不是尔等凡夫所能窥见的。

孙权的开拓精神,使他具有海洋性思维,深远而博大。他最早建立了南京城,又最早开辟了从江南到辽东半岛的海上航路,据史料记载,孙权的船队从建康沿长江东下,在北端海门转向北方,沿黄海海岸行驶,绕过山东半岛,进入威海、烟台海域,渡过渤海海峡后,到达辽东半岛都里镇(今旅顺港)。船队即停泊于此,再由陆路至公孙渊的老巢襄平(今辽宁朝阳)。

我们的历史课本经常自豪于某某人的什么创举,什么发明要比国外早若干年,以此激发学子们的爱国情绪。建议把孙权,作为比哥伦布、麦哲伦、达伽马早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杰出航海家,也浓墨重彩地载入史册,供读者们喷薄滚烫的岩浆。

公孙渊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投机居然得到如此之大的回报,看到满眼的财宝,嘴都合不拢,他迷失了方向,给孙权当干儿子都愿意。但孙权和公孙渊的热烈爱情使得曹魏大为恼火,这一南一北两个鼠辈,竟然敢在自己的领海里迎来送往,太目中无人了吧?曹魏派不出像样的海军,开到黄海里去拦截,就派出陆军,到辽东边境示威。公孙渊知道好事到头了,他马上改邪归正,把孙权的派来的人四处安置,分散瓦解,再把领头的几个使者杀掉,把脑袋送到洛阳,向魏明帝曹睿表明忠心,但把孙权的财宝独吞了。

孙权的折腾没有给他带来丝毫荣耀,反而遭到天下人的嘲笑,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不是周瑜,而是孙权。公孙渊本来就是个蕞尔小国的流氓,从来不讲信义,曹魏对公孙一家的品行心知肚明,多年来一直严加防范,只限于口头上的安抚和象征性的一点赏赐,从来不会用倾国之力去资助这么个政权。而孙权刚愎自用,想入非非,搞个什么东吴政治输出,在国外寻找联盟,培养代理人,一厢情愿地养了一条白眼狼,人财两失的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对于身边人的苦苦相劝,他就是不愿意相信。

被电信诈骗洗脑的老头老太尚且不听劝阻,义无反顾地要往对方账号里打钱,何况孙权这样大人物,太想建立丰功伟业了,以至于眼瞎耳聋。大人物的意志坚如磐石,丝毫不能撼动。孙权遭到了极大的羞辱,连夜要派海军去辽东复仇,说要把公孙渊的狗头砍下来,扔到海里喂王八。但计划搁置,不具备可操作性,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孙权还是抑制不住对外部未知世界探索的欲望,他的海洋性思维让他不能浑浑噩噩,虚度年华,他听说过秦始皇时代,有个叫徐福的方士,专搞烧炭炼丹,祈求长生不老的那类神棍,奉了皇帝之命,率领500童男童女,驾船到大洋里去找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后来不知所踪,仙山所在的地方叫亶州。孙权于是心血来潮,派将军卫温、诸葛直带了一万人的船队去大海里找,孙权的探索欲望只能靠劳民伤财来支撑,船队漂了几个月跑到夷州(今台湾)。卫将军把岛上的土著抓了几千个,再采了几船槟榔回到南京,这就是巨大投资后的回报,孙权发现回来的不是神仙而是生番,被卫温和诸葛直糊弄了,他很生气,把两个人下到狱里杀掉了。

诸葛亮向孙权邀约,双方共同出兵攻击曹魏,孙权欣然接受,但曹魏不惧怕两线作战,孙刘无功而返,诸葛亮病死在战场,孙权停止了对北方的一切军事行动,一直到他去世。

孙权壮年时,仁义、大度、豪爽、幽默、爱才,到了晚年,这些优秀品质荡然无存。晚年的他,特别迷信鬼神,到处寻神仙,其性格乖戾荒谬,苛刻猜忌,果于杀戮,和汉武帝晚年一模一样。他处理家务事更是一团糟,一个儿子被他赐死,一个儿子被他废为庶人,他的战友们大都被他猜忌,要么被他杀了,要么受到迫害,比如陆逊,在提心吊胆中死去。

公元251年11月,孙权去建康南郊祭天,受了大风,回来就中风,从后一病不起,神志不清,一直拖到来年4月,乌呼哀哉,享年71岁。此时的曹操、刘备都死了30年了,坟头的树木可以用双手合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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