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澧之谣
《资治通鉴》原文:吴起者,卫人,仕于鲁。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起,残忍薄行人也。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起恐得罪。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我是吴起,战国时期卫国人。也许,后人会称我为军事家;当然,这也是我希望得到的荣耀;而且,我自认为这是我应得名号;毕竟,我在任魏国西河郡守时,面对强秦虎狼之师,从未有过败绩!
我被后世成为历史上少有败绩的“常胜将军”!世人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面对追亡逐北、流血漂橹的惨烈战争场面,我就没有一丝的愧疚之心吗?说真的,没有,战争本来就是生命搏杀的游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了流血杀戮,哪来的熠熠将星?
我的心里的确没有对死亡者的愧疚,但我的心里却常常会有对自己执着信念的质问。一路走来,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常常问自己,得到的与失去的,都值得吗?作为一个卫国人,我不惜杀妻以求鲁国将位,然后好景不长,我又辗转到魏国。为了报答魏文侯的知遇之恩,我披肝沥胆,抗秦军,守西河,为魏国建立了不世之功勋,原本以为会终老魏国,然不想新即位的魏武侯对我心存嫌忌,不得已,我再次辗转江湖,漂泊四海。
此时,我正在离魏的路上,驿道崎岖,好似我这一生的追求;马匹颠簸,好似我起伏的际遇;寒风萧瑟,好似我灰冷的信念;原野荒芜,好似我渺远的前途。
横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江,江面宽阔,江水平静,江岸边的渡口,有一条渡船静静地横在那里,却不见摆渡的艄公。
茫茫江水横在眼前,既无桥梁,也无艄公,我该如何渡之?我的心里陷入一片茫然。
“大人可是要渡江?”一个苍老却十分洪亮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转过身去,是一位鹤发老者。这位老者身着布衣,手持竹篙,黝黑的面庞上沟壑纵横,赤裸的臂膀上肌肉坚硬。
“正是,敢问老丈可是艄公?”从老者的打扮装束上来看,我已猜出了他就是艄公。
“那。大人随我上船吧!”老者接过我手中的缰绳,牵着马向渡船走去。
渡船不大,正好容得下两人一马。艄公待我上船后,用竹篙用力一点岸边栓船的木桩,渡船便离开了江岸,滑向江中心去了。
看着越来越远的江岸,我知道,魏国,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前途在何方,未来会怎样,怅然失落的情绪,随着艄公“哗哗,哗哗”划水的声音渐渐在我心中泛起。
“唉!”我不禁长叹一声。
“大人何故叹气!”老者问我。
“人生苦多,一言难尽呐!”被老者的询问打断了思绪,我抬头看了看老者,随后又将眼光转向了茫茫的江水,心想,眼前的这个艄公,也就是一个村夫野老,与他谈论心中的宏愿,岂不是对牛弹琴?我不愿多说话。
“大人衣着光鲜,气度英武,想必是官宦人家,比起我这江上艄公,日子可是要好的多喽,如我等村夫野老,尚且知生活之满足,大人有何苦可叹呐?”
“老丈有所不知,我乃大魏西河郡守吴起是也!”见老者咄咄逼问,我想,不如就和他聊聊吧。
“哦,吴起,可是那母丧不归,杀妻为将的吴起?”
“唉,原来我吴起早已是臭名远扬啊?”老者一下子就揭了我的老底,这令我十分沮丧。
“大人何必感慨,世人皆言大人无情,老朽却以为,天下的路原本并无两样,只是个人行走的方式不同而已,取舍乃人生常态,只是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已,大人做此选择,自然有大人自己的道理!”
“哦?不想你这乡野老翁竟有如此见解,难得难得呀!”老者的一席话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往昔我听到的只有诗人对我的指责、斥骂,不曾想到在这乡野之地,竟有这样一位老知音,我对老者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
“呵呵,大人过奖了,老朽只是年岁长,见识多而已!”老者一边划着船桨,一边呵呵地笑着说。
“大人,既然已经位居魏国重臣,何故要到这乡野之地渡江,此番渡江,大人意欲何往?”老者进一步询问我。此时,我对老者已经有了新的认识,不再以为他是一个孤陋寡闻的村翁了。
“老丈有所不知,想我吴起,也是出身世家,怎奈时运不济,求官屡屡受挫,当初母丧不归,杀妻为将,皆情非得已呀!”既然眼前这位老者是我遇到的为数不多的能够理解我吴起的人,我也就愿意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与他谈起我这波折坎坷的一生了。
“当初我在鲁国为将,凭借区区弱鲁,克胜泱泱大齐,怎奈鲁君胆小,欲求自安而驱逐吴起,令我苦心争取之功名毁于一旦!”
“大人事鲁,原本就是错误,鲁国弱小,怎容得下大人您这绝世英才呢?”老者顺着我的话说。
“是啊,去鲁之后,我听闻魏文侯招纳天下贤士,故而投奔之,魏文侯待我极好,委我以‘西河郡守’之职,为感念魏文侯知遇之恩,我励精图治,披肝沥胆,为魏国抗击秦军,经营河西之地,按理说做得很好,原本以为可以在魏国继续大展宏图,怎奈文侯西去,武侯登基,君王更换了,我的地位也不保了,唉,我吴起果真是时运不济吗?”
“大人的经历确实令人叹惋,然以大人之雄才,他日必有用武之地的,老朽听说,大人最擅长带病,当今世道,乃群雄纷争的世道,正是大人这样的英雄驰骋的好时代,虽然大人暂时落魄,但是老朽相信,无需多久,大人又会跃马疆场,挥兵杀敌的!”
“擅长带兵,也许吧?不瞒老丈说,我带兵确实有些心得!”
“大人乃当世名将,强秦虎狼之师尚不在大人眼里,更何谈其他呢?老朽斗胆,还请大人言说一二!”
“嗯,好吧!说起带兵,为将者需谨记的是要赢得士卒的心。我为将时衣食皆与下等士卒同,卧不设席,行不骑马,自己背粮食,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而能赢得士卒的拥戴,你可能想不到,我曾经还为士卒允吸过疽疮,所以我手下的士卒,皆愿为我而死战,这就是我常胜的缘由!”
“大人果然非凡,老朽受教了,此番老朽渡大人过江,待到彼岸之后,大人尽管跃马驰骋,相信大人定会再遇贤主,飞黄腾达的!”
“渡江之后?前途渺渺,此番离开魏国,我也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讲完了过去的辉煌,面对这茫茫的江水,我的心里再生怅然。
“大人不必悲观,过了这条江,便是楚国地界,楚国雄踞南方,楚王亦是贤明之主,大人不妨去往郢都,或许能有机会东山再起!”
楚国,郢都,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