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霜:年底了,说说要帐这件事儿。

一提起要帐这事,我的头就隐隐作痛。因为那些回忆,用痛苦不堪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那时我做建材销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签下一个项目,而且是一个大楼盘。合同约定第一个工期结束并且验收合格后,乙方付我们百分之95的款项,押百分之五的质保金。对这个付款方式,老板非常满意,说我签的好。这也是老板教我的。签了合同以后,我们就按照合同约定,为工地发货,派人去施工,认认真真地尽我们应尽的责任。

第一个工期顺利结束后,项目上做了灌水实验,效果非常好,连监理都无话可说,一切简直完美。我在开心之余终于想起来一件大事:赶紧回款啊!不过我觉得这都不是事儿,效果大家不都看到了吗,谁还敢赖账不成?

要帐,必须去找乙方的项目经理。乙方项目经理平时相处还可以,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需要用塔吊啊水电啊,他都以最快的速度支持。据说他还是教师出身下海经商,就叫他W总吧。

我去过W总办公室几次,看到他办公桌上还放着散文集呢,他写的字也漂亮大气,确实像个文化人。小姑娘们容易崇拜文化人,我也未能免俗,但我对他不算崇拜,只能说信任吧。我想: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欠钱不还吧?我从小生活的家庭环境以及接受的教育让我形成了这样的认知:不管是私人债务还是商业债务,欠钱不还,是一个人严重缺失信用的表现。基本上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很难生存,会被众人唾弃。有谁会把自己弄到这一步呢?

刚开始我找W总要账的时候,他还挺爽快,给我付了50%的款项,我拿着钱回去向老板报告。老板当时夸了我,但还提醒我:后面的款项你一定要跟紧,有的人只给一部分钱,后面的就不给了。

我当时不以为然,我觉得人家挺爽快的,为什么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可就是这剩下的款项,让我吃尽了苦头。

我经常去W总工地上看进度,防水部分早已经做完,其他工序都在逐步进行。但是欠我们的剩余款项却迟迟不还,他被我老板言中了。我有时一个星期能去两次,天天为了回款的事情发愁,非常头疼,也影响了我其余项目的跟进。

最初W总态度挺好,每次都热情接待我,端茶倒水。但他就是不还钱,他说别人欠着他的钱没还,他资金周转不开。有时候用一两万打发我,我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拿这点钱回去交差。

他说没钱,可工地还在照常运转,这钱是哪里来的呢?后来我就在工地上找了一个线人帮忙。有一天线人透露说他们拨了50万的款项,我立马坐车去工地上找W总,W总还是不给,我急的要哭,说:“你今天不给我钱,我就不走了!”

w总一番辩解,说刚到了一点钱,用来给食堂买菜了,你这边的钱就没法给了。说要不给你5000,拿回去交差吧。我已经识破了他这种挤牙膏式的还钱方式,坚决不同意。我说:“反正你要全部给我,一分都不能少。”我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W总眉头紧缩(说实话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演的),给我写了一个纸条,签他的名字,他写在几月几号前一定归还剩余款项,那个日期就是下一个星期的周一。那个日期也早已经超过了合同约定的日期。我看收款无望,只好拿着纸条走了。

这和我之前的想法是完全不符合的!我想,既然大家都签了合同,不应该按照合同规定来吗?做生意不是要讲诚信吗?怎么都没有契约精神呢?非要闹翻了拿着合同去法院起诉吗?实际上,当时的公司确实有人专门负责跑法院,起诉那些个欠钱不还的老赖。可我不想我负责的项目也走到这一步啊。去法院起诉,猴年马月能把帐要回来?

我拿着纸条无法跟公司交代,很烦躁。一位同在建筑行业的朋友得知我的烦恼,给我支招:“你还是不够狠,你要摸清底细,知道他啥时候拨款了你赶快去要。他不给你你就跟着他,死活不要走。别让人家一个纸条就给你打发了。”

我想,如果我不要帐,我没有工资,没有提成,会被老板开除,那我靠什么生活呢?总不能喝西北风吧?我心软,可人家考虑我的死活吗?我们提前预估了项目的风险,这个项目的甲方实力雄厚,拨款及时。听线人说,这个W总手上有几处工地,他挖东墙补西墙,把这里甲方拨的款用到另外工地了。而这个工地呢,他就捡软柿子捏。谁要的急,他就先给谁。要的不急呢,他就把你当小白兔欺负了。

我必须要使出狠招了。周一到了,我再一次来到这个工地,做好了死磕的准备。我不紧不慢地来到W总的办公室,他对于我的到来似乎习以为常,说了句:“小胡,又来要钱了。”我说:“嗯,你不给我今天我就不走了。”他笑了笑,觉得我这又是“狼来了”。上一次我就是这么说的,最后却不忍心,拿个纸条就走了。

W总喊工地上的人给我打饭吃。本来我不想吃,可工地偏僻,附近也没吃的,我就吃了。糖衣炮弹对我也没用,要帐第一,我在心里警告自己。吃完饭,我就跟着他。他去工地检查,我跟着。他爬楼梯,我跟着。他去厕所,我就守在厕所外面。工地上的人开始说一些难听的话:“W总,美女跟在你屁股后面哦,你真有福气。”听着那些话,我气极了,骂他们吧,我说不出难听的话。很想哭,可是一哭我就没办法厚着脸皮要帐了。于是强忍着眼泪,一路跟着W总又回了他的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W总脸色显然不好看,开始指责我:“小胡,我说给你就会给你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款还没到呢,周五我保证给你。你这样子咱们还怎么合作?”他又开始了拖延大法,我非常厌恶,要求他必须给我剩余款项,我拿不到手,今天是不会走的。

然后他就坐在办公室开始写一些东西,我心中大喜,特意凑过去看了一下,是其他材料的账单,不是我们的。但是我觉得今天是有希望的,不能走。于是W总就在那算他那又臭又长的帐,我在一边焦灼地等待。我分明感觉到那是一种对峙,看谁能扛过谁。而且我更着急,因为银行马上要下班了。

在我焦急的时候,W总的老婆来工地看他了。之前在工地见过他老婆,很有气质的一个女人,打过招呼,算是面熟。他老婆一进门看到我,两眼冒凶光,朝着W总吼道:”咋这个妮子老在你办公室?!“W总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老婆冲到我面前开始吼:”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天天往人家男人屋里钻,你好意思吗?!“他老婆据说还在当老师,脏话倒没有骂出来,但我听着已十分刺耳了。

我腾地站起来,本想为自己辩解。可话还没说出来,我就嘴一咧,哭了。W总老婆愣住了。我突然想起来W总曾说过他有一个女儿在某所名牌大学读研究生,而W总和他老婆的年龄比我父母大不了几岁。W总态度好的时候还说看见我就想起他女儿了。可此时他们夫妻却联合起来欺负我?这算怎么回事嘛?妈蛋,我帐没要回来,还背了个黑锅,我比窦娥还冤。

我就那么伤心地哭着,不断抽泣,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极了。哭的时候还在想:”我哭都哭了,他们还不给我钱,怎么办?“眼泪是我能用到的最后一招,但当时还存有理智,谁都不愿意把自己脆弱狼狈的一面给别人看到啊,都是被逼的。

还没哭一会儿,W总就过来说:”走吧,去银行给你转账。“他老婆也过来劝慰我:”别哭了,我错怪你了。“奇怪,我并没有辩解,她却来给我道歉了。说明W总老婆还算是个聪明的女人。

后来W总在银行下班前,把剩余款项全部转入公司账户,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他们夫妻二人似乎对我抱有歉意,要请我吃了晚饭再走。我已精疲力尽,就婉言谢绝了。此后因为各种原因,合作中断。虽然损失了一笔业务,我心中却暗自庆幸。因为那样的要帐经历实在太折磨人了!

要帐的人痛苦,欠债的人也痛苦。都说没钱没钱,可钱到底跑哪去了呢?这应该涉及到很多方面,特别是房地产行业,比如政府是否干预市场,市场是否是良性的,财务制度是否完善,风险把控能力强弱等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就可能导致资金链断裂,生意就挂了。我们这些小菜鸟,作为链上的一环,必然也要受到冲击。

我作为一个要帐的人,对欠债不还的人深恶痛绝。还好我算是把帐要回来了。而我有几个朋友做的项目,连本都搭进去了,去法院起诉都没用。项目上甲方都跑了,人去楼空,一堆建筑材料,你找谁要去?那些打工的农民工更可怜,有的连回家过年的钱没有,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有米下锅呢。每年都有要不到帐的农民工为了讨薪跳楼自杀,年年如此,真不晓得什么时候这一惨状不再出现。

对于个人来说,如果风险把控失误,发现帐难要,首先一定得死磕,坚持不懈地去要钱,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钱,脸皮要厚,脸皮薄的人要帐太难了。特别是中国市场现状,人们的契约精神非常缺乏。必要时可采取特殊手段,我见过把人关在宾馆里要帐的,好吃好喝地伺候你,钱不转过来不让你回家。这也许会触犯到法律的底线,可对于民间来说,这比去法院起诉效果要好的多。

当然,我还是希望社会的法制能够越来越健全,大家都能恪守市场规则,诚信做生意,按照合同约定期限付款。这样也不必在年关时如此纠结痛苦。

希望要帐的同志们都能顺利要到钱,开开心心地过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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