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莎乐美》,我的眼前迅速抖开一把金色与黑色交织状如孔雀尾羽的大扇子,也像女人的宽幅裙摆,倏尔不见,之后眼前就浮起那种焦黄焦黄的月光,一座怨气深重的水牢里,先知约翰在胡言乱语。
这是个妖异的夜晚。
莎乐美在向约翰表白之前是个很正常的女神,姿容绝世,聪明地从自己母亲与叔父那里明白了苟且的含义,冷静地收敛着自己的光芒。
直到她表现出对一只脏污的臭皮囊疯狂的迷恋与渴慕。
其实女神往往是无情的,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人太多,就不稀罕了。众星捧月的结果是惯出了女神的受虐倾向,我略变态地罪恶一下,让莎乐美这时候当约翰的女奴,任其凌辱,想必小公主都会心甘情愿地脱光自己的衣服。
于是可怜的叙利亚青年躯壳里的什么东西碎了,他像一只纯洁的羔羊把自己献祭在小公主脚下。原本以为美到极致,世界万物在其光芒之下都不过两三点淡淡的影子,死的时候发现她与恶心到极致的丑陋才是一对璧人,都超凡脱俗。
愚蠢执着的凡人是很难理解女神的精神世界的。庸俗的小民才会有庸俗甜腻的情感。女神在戏剧开头赞颂月亮的贞操,那不是出于道德良知,而是对这个无非男女的世界的一种鄙夷。直到她从约翰那里发现了毁灭掉这个世界的武器。把你们日思夜想的美丽重重踩在一个满身血污的叫花子的脚下,莎乐美有一种报复社会的快感。
她失败了。正常的男人不会拒绝小公主的主动示好,除非他懦弱地为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恐惧。问题是约翰恰恰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他的眼里没有女人,只有耶稣这个圣洁的男人以及他那圣洁的信仰。
于是女神就抑郁了。在抑郁中女神对约翰更加迷恋,她一想到自己和约翰在一起的那种强烈的视觉上心灵上的冲撞感就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此时她看到了希律王的那双望向自己不愿移开的鼠眼,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跳了舞,言简意赅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把还没有从迷醉中清醒过来便陷入惊慌失措的希律王的那一串繁复的话统统当作放屁。
我不认为设计了圈套的她就是个心机婊,你们没觉得她在这个过程中挺简单粗暴的吗。
然后约翰就死了。女神抱着血污的头颅亲吻,此时她应该还在欣赏身边那些人吃了屎一样的表情。
女神炮灰了凡人的肉眼与玻璃心,报复世界成功。希律王代表了这一群不理解女神精神境界的凡人,在肉体上毁灭了女神。我相信,他们和那个自杀的叙利亚青年一样,真的受不了了。
原来讲了女神与凡人的一场撕逼之战。
我觉得王尔德就是想告诉我们,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比如像莎乐美这样女神,再比如像他这样的男神,他们可以轻易地理解我们的情感,但是我们这种凡人注定难以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
他们的精神世界有着我们不懂的惊世骇俗。美丽与丑陋并肩而行,死亡像甜美的苹果一样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于是,我们对于他们那种世俗的欲念,就不要丢出来恶心他们了。
所以莎乐美永远不会对痴情的叙利亚青年军官有什么想法,王尔德也不会在意我们是不是看明白了他的剧本,他的剧本不是写给我们这些凡人看的,只不过是甘心被鄙视的凡人一厢情愿而已。
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写这篇读后感好生庸俗,因为我注定理解不了男神女神的精神世界,我不过是尘埃里一个媚雅的女青年。
但是媚雅的女青年还是要向王尔德献上自己的膝盖。他是个天才,成功地避开了所有的矫情。其实我并不想纠结王尔德通过这个剧本想告诉我们什么,小说里红尘缭绕的爱情看多了让单身狗觉得爱情不过如此,只有莎乐美这种变态的女神才能让我诡异地感动。我喜欢那种锋锐的美丽,像明晃晃的死亡,直白的,残忍的,专注的,带着疯子的冷静与痴迷,大开大合之中有心领神会的激荡。
我也喜欢王尔德这种浮夸的调调,辞藻妖异,像悲天悯人的诗人脖子上挂着暴发户的大项链。每每想象到演员在舞台上念出那一串串冗长的台词,我就仿佛听到了跳着玛祖卡舞曲的贵族少女满身的珠宝在叮咚作响,这是多么悦耳的声响。
在这个时候我就很愉快地发现我还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