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太阳开心的跃上了林海。
苏立群却开心不起来,雪停了意味着蒋大令要来瞭望台,自己又要出去面对场部的各色人等了。
雪停了,察看林场的工作必须马上开始。苏立群转动着高倍望远镜一寸一寸的移动着位置,仔细观察林子里的动静。
这一格没有动静,那一格也正常,苏立群暗自嘀咕着。这时候,腿突然一抖,刚刚察看过的格子顿时滑出了视线,看到又得重新来过。苏立群恼怒的低头喝道:
“阿黄!”
阿黄摇动的尾巴慢慢停了下来,一幅可怜的表情盯着苏立群,苏立群心里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甚至有种摸摸阿黄脑袋的冲动,可他知道如果这样做,只会让这家伙玩个不停。
“走开!”
阿黄的眼睛里透出泪光,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苏立群,他高高扬起手,大声喝道:
“滚开!”
阿黄终于放弃了,低声呜呜着走到了瞭望台的另一边。
苏立群重新一格一格的观察着林场,13格没问题,14格没问题,15格没问题,16格没问题——不对,16格怎么动了一下。
苏立群将望远镜定在16格,一个黑影正隐藏在雪堆和桦树林之间刨着什么。
苏立群心想,好你个武老大,盗人参真是不惜代价,雪刚停就出来了。他放下望远镜,进屋拿柴刀。阿黄跟着走了进来,它用嘴撞了撞挂在墙壁上的双管猎枪。
“笨狗!拿枪?你想让我杀人啊?”
苏立群拿着柴刀利索地爬下瞭望塔,阿黄欢快的跟在后面,只是它略显肥胖的身体下起楼梯来显得有些笨拙。
“都成胖子了还成天和我抢回锅肉。”
十多分钟后,苏立群和阿黄走进了16格所在地。远远望去,正是穿着一身黑皮大衣的武老大,这家伙正背对着自己在树丛后面刨着什么东西。苏立群想起前几次捉住武老大,却被他反咬一口:武老大说苏立群没有证据,怎能栽赃他盗采药材呢?
苏立群想,这次我就来个人赃并获,看你还怎么说。他极其小心的迈着步子,尽量不发出声音。
苏立群的计策似乎起了作用,武老大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仍然在那儿低头挖着什么东西。
“武老大,人赃并获,看你娃儿咋说!”
黑影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转过身上来,嘴还滴着暗红色的血水,一双小黑眼在雪地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黑熊!
不是说黑熊冬眠吗?苏立群心里慌乱起来,第一反应是跑,但理智告诉他,人是不可能跑得过黑熊的。那要怎么办?
装死!
他立马倒地装死。倒下的瞬间,他用余光瞄了瞄旁边,阿黄已经不见了踪影。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关键时刻只顾自己跑了。
苏立群紧闭着双眼,他感觉到黑熊正慢慢走近自己,他赶紧屏住呼吸假装死人。黑熊很快凑近了苏立群的脸,一大股热气挟着腐肉味扑面而来,弄得他的鼻子直发痒,但他却不敢动弹。苏立群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仿佛要冲破胸口的阻挡,这时候一滴血水落到了他的脸,接着那股腐肉味离他的脸越来越远,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就这么简单?
苏立群不敢相信黑熊这么好骗,他甚至希望黑熊能够舔舔自己的脸,好和蒋大令吹嘘自己如何英勇、如何临危不乱,并不是蒋大令口中念叨着的软蛋。
可是苏立群想错了,黑熊并没有走,它低下头咬住苏立群支得高高的脚,边咬边往下拖。还好穿得是最厚实的反毛皮鞋,袜子也穿得厚,但苏立群的脚背还是被咬住了,一股钻心的生疼由痛觉神经瞬间传到了大脑,他紧闭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谁说装死人就没事了?”疼痛的间隙,苏立群不禁骂起专家来。
他的身体被拖着,他开始着急起来,这黑瞎子是想把自己拖到洞里当存粮啊?要怎么办?爬起来跑肯定是跑不掉的,说不定死得更快。
“你还手死得更惨。你信不信?”那个男人狠笑着的声音再度闪过脑海。
是的,反抗会更惨,放弃吧。
人到这世上横竖也是个死,不如就等它拉了去,因工死亡还能够给母亲留下足够的养老金。
人到这世上横竖也是个死,不如就等它拉了去,因工死亡还能够给母亲留下足够的养老金。想到这些,苏立群心里甚至有种英勇赴义的凛然。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脸边有什么东西呼着热气,他用余光一扫。
是阿黄!阿黄没看他,而是胆颤的边望着黑熊,边咬着他的肩膀往后拖。熊咬着自己的脚本来不很痛,阿黄这样一拖,拉扯得脚更痛了。
真是条笨狗,不是逃命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黑熊已经发现了状况,它放开苏立群的脚,冲阿黄发出警告“嗷唔”。阿黄颤抖了几下,立刻放开苏立群后退了几步。
苏立群心里嘀咕着,笨狗还想和黑熊叫板。你就是一条狗,一条土狗,你能和黑熊斗吗?早点放弃吧。
阿黄虽然是土狗里个头算大的,但也只有这头黑熊的一半大,从体型上就能清楚的分辨出势力悬殊。阿黄看了看黑熊,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苏立群,夹着尾巴往后退。
黑熊满意的低头咬着苏立群的脚继续前行,可没有拖多久,苏立群的肩头又被阿黄咬住了,阿黄使是了劲想把苏立群拽走。
有完没完啊?真是条死心眼的笨狗,赶紧走,咬着我做什么?苏立群恼怒的望向阿黄,阿黄仍然没有看苏立群,它胆怯的盯着黑熊。
黑熊停下来望着阿黄,见阿黄没走的意思,加大了警告的音量“嗷~唔”。阿黄低声“呜呜”着退了几步。黑熊低头咬着苏立群的脚准备往下拖,这时候苏立群的肩膀又被阿黄咬住了。
黑熊扔下苏立群“呼呼”地朝阿黄走去,阿黄颤抖着发出“呜呜”声向后退。黑熊见阿黄在退停了下来,可是阿黄见黑熊停下来,也停了下来。
黑熊发怒了。
“嗷唔——”
“汪~汪~”
阿黄竟然冲着黑熊叫了两小声,苏立群能够感受到那声音里的胆怯。那种声音苏立群当然知道,15年前,那个男人第一次提着皮带朝他走来时,他的喉咙里就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快跑啊,笨狗,别白白送死。”
“嗷——”
黑熊“唔”还没有发出来,阿黄的“汪汪”声已经脱口而出了,相比第一次的胆怯,苏立群从阿黄的声音里听到了一种无畏。15年前,他的脑海中也曾闪过那样一丝无畏,可是那男人对他来说太高,太壮,他没有办法和那男人抗衡,他立即把那丝无畏扔进了恐惧里。
“跑,跑,快跑!”母亲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朝他哭喊着,可是他没办法迈开脚步,只有不断朝屋子角落退缩,而那双大脚不断逼近。
黑熊朝阿黄走过去,阿黄颤抖着站在原地,“汪汪”声变成了“呜呜”声。
“跑啊,快跑啊!”苏立群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喊着开跑。阿黄见苏立群爬了起来,闪过一丝惊喜,“呜呜”声变成了“汪汪”声。
“笨狗,跑啊,跑啊!”
阿黄并没有跑,它背上的黄毛全部竖了起来,雪白的獠牙全部露了出来,凶狠地朝黑熊吼着,那吼声里没有一丝胆怯。黑熊仿佛被阿黄吓住了一般,竟然停了下来,但随即又吼叫着朝阿黄走去。
苏立群想跑出林子,可是却有种莫名的东西死死拉着他,让他的脚步沉重得无法迈开。他只得冲回去拾起了掉在雪地里的柴刀。
这时,阿黄已经咬住了黑熊的一只手,黑熊扬起另一只手冲阿黄脑袋就是一掌,阿黄“呜”的一声惨叫却依然没有松开口。
苏立群用尽全力向黑熊的后背砍去。
“嗷——”黑熊一声惨叫,将阿黄甩了出去,阿黄沉重地落在了两三米外的雪地里。
苏立群还来不及看阿黄,就已经感受到一阵风拍过来,他急忙往后退,熊掌立即划破了他的脸颊,他的脸颊像被火烧一般疼痛,血汩汩的顺着脸庞流了下来,落在雪地里猩红的一片。
他连忙往后退。
“你个龟儿子还敢冲老子动手?”那个恶狠狠的声音再次闪过脑海。
黑熊呼着热气朝苏立群逼近,苏立群边挥柴刀边往后退,15年来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黑熊的脚掌仿佛变成了那双大脚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你挣扎有球用。”
是的,挣扎没有用。苏立群不再后退,他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的暴风雨来袭。
“呜呜”
阿黄疲软的声音突然响起,苏立群睁眼望去,阿黄不知道几时跑到了黑熊的身后,血把它的半个脑袋染成了暗红色,右眼已经和血糊成了一团,血水顺着它的下巴往下滴。
黑熊没有管阿黄,扬起手臂朝苏立群挥来。这时,阿黄突然跳了起来,它应该是想咬黑熊的脖子,但它受了重伤已经无法跳得到黑熊身上了,它歪歪斜斜的落在了黑熊身边,顺势一口咬住了黑熊的后腿。
“嗷”
黑熊发出了低沉的惨叫,扬起的手掌转向阿黄打去。
伴随着一个沉闷的声音,阿黄的身体柔软的滑落到黑熊的脚边。黑熊还不罢手,它抱起阿黄朝上甩去,阿黄的身体撞在光秃的树干上落下来瘫成了一团,阿黄鲜红的血无声的浸染着白雪,默默地注视着苏立群。
一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冲上了苏立群的脑袋,眼前的黑熊变成了那个男人,手拿着皮带挥向他母亲的男人,他不顾一切冲向那个男人。
长长的柴刀狠狠地砍进黑熊后心窝。黑熊大叫一声,朝苏立群挥起了大掌,苏立群也不躲闪,抽出柴刀使尽全身力气向黑熊的脖子砍去。
“啊!”
“嗷!”
“呯!”
黑熊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黑熊身子一软朝苏立群扑了过来,沉重的身体将苏立群死死压在了下面。就在苏立群被扑倒的瞬间,他看见了后面举着双管猎枪的蒋大令。
第三天苏立群醒来后,蒋大令告诉他,从那天晚上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是他四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大雪。之后雪仍然没有停,又下了四天老天爷这才收起了棉花口袋。
雪停后的第二天,太阳缓缓升过树梢,给雪白的林海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林场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苏立群将背包扔进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真得不回来了?”蒋大令刀刻般的脸上透着不舍。
“不回来了。”
“回家乡,你能适应吧?”蒋大令的脸上透着些许担心。
苏立群的脑海里立即闪过南边那座城市和那些人群,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他使劲扭动着还没有完全消肿的脑袋,看了一眼几乎被雪埋平的小坟茔。
“有什么不能适应的。”
苏立群心里知道那些恐惧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但现在心头从未有过的无畏,将那些恐惧死死的压在了雪底之下。
“阿黄,再见!”
苏立群说罢打满方向盘驶出了林海 。
和煦的阳光下,白色的皮卡车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茫茫林海中的一块亮斑,它乘着太阳的光芒一路向南,向南……
(愿你战胜内心所有的恐惧。全文完,谢谢你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