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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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沈湛岷囚禁了,之前试着逃过一回,最后被他亲自抓了回来。

他很生气,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放进一间只有床,四面白壁的屋子里,就再也没有理过我。房间里没窗,只有一盏永远亮着的灯,我分不清黑夜还是白天,我也辨不清时间到底流逝多少,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吃东西了,我躺在床上逼迫着自己数灯穗,让自己别发疯。

沈湛岷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身体都在不自主地发抖。

他走到床边,只问我三个字:“还跑吗?”

我努力调动残存的气力,朝他的方向微微抬手,如同要抓救命稻草,“沈湛岷……”

他接住了我的手,随即坐在床上,将我揽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发,像最温柔的情人,慢条斯理地再一次重复了问题。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躺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跑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带我出去……”

他很满意,吻了吻我的头发,将我抱出了那间噩梦般的屋子。

我松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他要抱我,我忍不住瑟缩了下,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突然哭出来,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只有你了,对不起……”

他凑近给我擦泪水,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不着急,慢慢说。”

我上前紧紧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带着哭音,“我只有你了,你不要再扔下我了。”

他露出抚慰的笑容,“听话就不会。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会再把你扔进那间屋子。”

我赶紧摇头,“我听话,我都听你的。”

他愉悦地摸我的头发,而我环在他腰后的双手悄悄握紧。

之后的几天里,沈湛岷都在别墅里,我每日早上在院子里摘了新鲜的花送给他,他工作的时候我就跟阿姨学习做菜给他吃,之后便是坐在房间的窗子旁发呆,等着夜晚降临。

他靠近我时我还是忍不住发抖,他便只是躺在我身侧。

我送他花的第三日,他看着手里的花,眼睛含着跃跃欲试的期待,“柚白,你为什么要送我花,你不用讨好我。”

我歪歪头打量花,又看向他,“花很漂亮我很喜欢,你也好看我也喜欢,我要把我喜欢的都给你。”

他呼吸有些不稳,语气带着恳求也带着诱哄,“柚白,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对着他笑,一派天真,脱口而出:“我喜欢你呀。”

他眼里的光盈盈亮起,快要满溢出来的欣喜。

那天之后他允许了我更多的自由时间,而我在一天后,坐在房间的窗边,终于等来了我一直等的人。

周故南在窗下向我展开双臂,仍是风流轻佻的模样,对着我挑眉笑,只是轻轻说了一个字:“跳。”

我没有半点犹豫,纵身一跃。

我再也不用假装害怕,也不用再假装喜欢,我自由了。

他在下面稳稳地接住了我。


我是与周故南一起长大的,后来到了初中才遇见的沈湛岷。

小学时就知道和周故南胡玩,脸被晒得黝黑,头发也毛毛糙糙,我自己也知道自己算不上一个漂亮的孩子,尤其站在白白嫩嫩的沈湛岷面前,所以沈湛岷一个接一个换女朋友的时候我也没脸凑到沈湛岷面前毛遂自荐。

年少的喜欢好似是玩笑,说不清理由。

小孩子总是好奇心很重,又是对爱情最好奇的时候,最爱的便是打听谁喜欢谁,谁要是得到了第一手八卦那可了不得。所以要是逮到了机会,非得问出你喜欢谁,没喜欢的人?那不可能,你肯定有,一定得让你说出一个。

而在那步步紧逼的日子里,我硬是把沈湛岷在心里藏得严严实实。可越藏,人在心里便埋得更深。

这个秘密我从没跟周故南说过,周故南却好像是知道的,高考后他要出国的前夕,他跟我说,“以后好好的,等本少爷回来……不等也行。”

我笑着同他打趣:“少爷回来,小女子一定亲迎!”

周故南也笑了,“就知道甜言蜜语地哄我,我与你认真说呢,我手机号不换,换也通知你,要是受委屈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你就回来了吗?”

“嗯。”

后来,我费劲跑出囚禁我的牢笼,第一件事便是给他打电话。

他果然也回来了,一句废话没说,对着窗户上的我,依旧吊儿郎当地笑着,轻声说,“跳。”

四年光阴刹那破碎,他展臂稳稳接住了我。

我坐在周故南的副驾时,沈湛岷才后知后觉我跑了。

我放松地倚在靠背上,施施然地接了电话。

预料之中,他咬牙切齿却又浓情蜜意地唤我的名字:“柚白,我给你后悔的机会,你现在回来,我既往不咎。”

我笑了,“沈湛岷,我不会再回去了,那个地方,包括你,我都恶心。”

沈湛岷深吸一口气,像是拼劲修为也要控制自己的怒气,可还是执着地说:“你听话,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这回不用我说,大少爷抢了我的电话,糙着嗓子开吼,“不要再来找柚白了,她以后跟我了!”

说完,霸气一挂。

我立马狂拍马屁,“少爷威武!”

周故南一挑眉,得意地说:“那是,放眼整个城,能从姓沈的手里把你救出来,还完好无损的,你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说着,沈湛岷的电话就打在周故南手机上了,周故南摁断,又拨了个号打出去,“我出门一趟,帮我绊住沈湛岷。”

我窝在副驾上,低头啃周故南特意给我带的面包,啃一口,熟悉的廉价豆沙馅,是我和周故南常吃的那种,我不禁热泪盈眶,含着满眶泪我感激地看着周故南,“少爷对我真好。”

周故南单手把着方向盘,听见这话也转头来看我,得瑟地挑眉,“那是。”

过了会儿,周故南又问 :“你要去哪儿啊?”

我瞪大眼睛,“什么意思,所以……你没安排?”

怀疑什么也不能怀疑周故南的能力,周故南立即瞪眼挑眉,“我这不是征求你意见吗!”

我噎住了。

“说吧,国外哪个国家,你挑一个,我立即给你买票,得快点,要不等那姓沈的反应过来,就跑不了了。”

刚才那么嚣张的样子,原来是只爽一阵啊。

我叹口气,喝口水,“不去国外,咱自己国家就够大的了,干嘛非得跑去国外,你就领着我在国内藏就成了。”

这回是周故南噎住了,“您还真是朴素的小娇妻。”

周故南又问:“国内你想去哪儿啊?”

这我可来兴趣了,立即坐正了,“我想去五岳!”

周故南服了,“柚白,五岳不是五座山聚在一起,那彼此都隔了老远呢!”

我:“哦……那,那我们就去里面最牛的黄山!”

周故南:“……黄山不在五岳里面。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你到底读没读过书!”

“哦哦……我当然知道!我说错了还不行啊,我们去青城山!”

“……”

泰华嵩衡恒,一路上,周故南就五岳都是哪五个名,都在哪里,都有啥故事,都干过啥,仔仔细细地跟我科普了一遍。

少爷虽然抽烟打架泡酒吧,但少爷是有文化的少爷,他看不得我是个文盲。


周故南真的带我去了青城山。

他这时候才想起问我,“你为什么想来青城山啊,这有你认识的人?”

我笑着跟他说:“我久听青城山大名,心驰神往已久,故来此。”

周故南嘴角抽了抽,“说人话,别逼得我抽你。”

我坦白,“最近太衰了,我想去找个寺庙烧香拜拜。”

周故南踩了刹车把车熄了火,扭身看我,一脸抑郁,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握成了拳又松开,深呼吸几轮,才开口难过地对我说:“柚白,你知道青城山是道教的发祥地吗?”

我石化。

看着周故南难看的脸色,我随即大手一挥,“不妨事,现在的大事是我饿了!”

确实饿了,一共就俩面包,我这还是把周故南那份给吃了的。

周故南转过身咬牙切齿地打火,“沈湛岷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我灵机一动,委委屈屈,“他一天只给我一顿饭吃,我每次都饿得只能偷偷喝水。”

周故南猛拍方向盘,“这畜生!”

我猛点头附和。

周故南在青城山脚底下租了一间民宿。

我打量着房间,“为什么只订一间?”

周故南笑了,眉宇间吊儿郎当的邪气又冒了出来,“咱俩这不是私奔吗?”

我说:“不是。”

“啧,不是?”他挑眉,掐腰弯身向我俯低,逼迫到我面前, “你一个电话,我大老远赶来救你于水火,你以为我图什么?柚白,咱四年不见了,你不至于还单纯成这样吧。”

他逼迫而来的时候,敛去了眉间的慵懒,带着侵略的意味,距离之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我头一次感受到,从前的周故南在我的印象中已经远去四年了,眼前的周故南是个可以称得上危险的男人。

我禁不住别开了脸,笑着解释字眼,“我是说我们之间既没有亲朋世俗的阻碍,又都没有要结婚,当然算不得私奔。”

周故南对此十分受用,退了开来,让我休息,他去买饭。

吃饭的当儿,两个人都不说话实在有些尴尬,我就点开了房间里的电视,伦理剧动画片,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就放在了新闻频道,当着背景音。

可这听着听着怎么听见“沈湛岷”三个字了?

我端起碗看向电视机,果然是他那厮,且是那厮的花边新闻。

家庭聚会,沈湛岷与一女子姿态亲密,疑似沈湛岷未婚妻。

我艰难地嚼着嘴里的饭,终于把最后一粒米饭也咽下去了。

他俯在她耳边低语,她听了脸上的笑容更大,不禁佯装嗔怒地轻轻推了他一下。

电视里的亲密画面一幕一幕地播,一遍一遍地佐证新闻标题。

我感到一股热流,再一摸鼻下,温热的血便蹭了满手,有点粘腻,我看着这满手血好一会儿,愣了好一会儿。

周故南看我一动不动,终于抬起头看我,看到了,惊呼一声,连忙走到我面前,扯了桌上的纸,大手一抹盖我半边脸,我习惯性地往后一仰,他另一只手托住我的后脖颈不让我动,抵着我脖子直立,擦完了血,看了看,又捏住了我两个鼻孔。

等了一会儿,他气急败坏,“你倒是用嘴喘气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张了嘴,“哦……”

“别往后仰,血都进喉咙了。”

“哦……”

周故南叹口气,“那你别动,我给你擦擦眼泪。”

我听了这话,眼泪更不听使唤了,不要钱的往下砸。

他手忙脚乱地一直擦。

我索性不要脸了,咧开嘴,嚎出来哭得更痛快。

“周故南,这事是不是你干的,你让他们拦着沈湛岷,就这么拦啊。”

周故南急了,声音都拔高一个度,“我还能做这便宜他的事?我就是让他们给他公司使了点绊子,谁知道这小子这么有种,前脚跑了你,后脚就能接上流。”

我哭得嗓子都疼了,“他就是个渣男!”

周故南看我哭成这样,终于想起来安慰我,只是看起来有点不情不愿,“也可能是逢场作戏。”

我摇头,再摇头,吸吸鼻子,将我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

“我不听他的话,他就把我关在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把我折磨的精神快崩溃的时候,他再来逼我听他的话,他从不会因此跟我道歉,却只是说他爱我。可笑的是,所有人都告诉我,他爱我,还让我珍惜。”

我的声音逐渐疯狂,“我为什么要珍惜,我为什么偏得接受这种只有他自己开心,对我却是痛苦的爱?”

周故南把我兜头揽在怀里,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我感到他的胸膛震动,温热地熨帖着我冰凉的脸,所有的不甘和恨意似乎突然就得到了平静之地。

他却咬牙切齿,恨意上涌,“看来收拾他收拾得轻了。”

从前我忙着跟沈湛岷虚与委蛇,终于有个突破口让我把情绪释放出来,我哭得自己脑仁都疼,浑身没劲了,只能瘫软在他怀里。而他像是抱孩子一样,在我的后背轻轻拍着。



鼻血止住了,我也哭不动了,干什么都没劲儿了,周故南就鞍前马后地给我收拾血迹。

衣服上也沾了血,我扯了扯衣服,说:“我想洗澡。”

周故南不许,“鼻血刚止住,不能洗澡。”转身在行李里翻出一身干净睡衣递给我,“换了去。”

我从沈家出来的时候,为了逃脱顺利,就带了证件和一个手机,旁的什么也没拿。

这些东西都是周故南准备的,难得他一个都得别人伺候的大少爷还准备的这么仔细。

我感激涕零,“周故南你对我真好。”

周故南说快滚去换,他得拖地。

一切都收拾地干净利落了,他就站在我面前,开始脱衣服。

我的淡定灰飞烟灭,他来时便说了,他得要报酬。

我说:“少爷……我,我有点头疼。”

少爷点头,并且手下速度不变,“刚才哭狠了,没事。”

我脑袋飞快运转,但不幸事到临头已经卡壳,只能干巴巴地说出来一句,“我今天太累了。”

我刚说完,他已经赤裸着上身伏在我身上,冷酷地说:“累也给我忍着。”

我急了,连忙露出可怜的表情,手握上他的胳膊,却被他的体温烫了一下缩了回来。

他眼里的墨色更浓了,我更急了,胡乱地喊:“我错了!”

他稍稍离我,沉声问:“错在哪儿了?”

我记得满脑子空白,只能胡说:“今天的面包应该留给你一个,不应该都吃。”

他又往下压了压,我更慌了,闭上了眼,睫毛还在不安的抖动。

我听见周故南难得地叹了口气,他说:“其实我这回见你前,心里是有气的。我气你把自己折腾这样,气你受了委屈还不知道往我这儿跑,可见了你,看你瘦成这样,又不舍得气你了。其实我该对你狠点的,让你记住教训……”

我别开脸,抿着嘴,不说一语,可不断抖动的眼睫泄露了我的心事。

少爷垂头下了床,走进了浴室。

周故南洗完澡特别自然地掀开被子坐在了我身边,并且伸手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过来。”

我犹豫了会儿,最后在周故南不耐烦之前从床边挪了过去。

周故南说:“跟我说说你的事吧,怎么就被沈湛岷那个混蛋关起来了?”

我也叹了口气。

故事从我家败落开始。

我爷爷是第一批下海经商的,到了我爸爸这儿发扬光大,家底算是不薄,可父亲突然病逝,留下个烂摊子我尚未好好打理,公司便被举报查封了。时也命也,诺大李家一夕倾颓,留下清清白白的一个我,以及一屁股债。

我一刚大学毕业的,能有啥钱。

所以我只能找上沈湛岷。

周故南插言:“怎么不找我?”

我翻他个白眼,“你当时还在国外念书呢,你当年想去那个学校读那个啥专业,你家里人不许,你自己硬气得很,说不要家里一分钱,靠自己把学给读完,你忘了?”

周故南想起来了,哦哦地点头。

我喝了口水继续往下讲。

对,我去找沈湛岷,但沈湛岷不借,他说他想包养我,我答应了他就借。

正巧那时候沈湛岷的仇家也找到我,说给我一大笔钱,让我去偷沈湛岷的商业机密。

我这一想,上哪儿找这干一份活挣着两份钱的机会啊。

所以我爽快地答应了沈湛岷。

过了一段时间,我把机密偷出去了,挣到钱了,也被沈湛岷知道了。

他火冒三丈,就把我囚禁了。

我看着周故南,周故南看着我。

我说:“完了。”

周故南:“哦。”

我急了,“你就没什么听后感?”

周故南说:“我后来听说过你家的事,所以真的是沈家陷害的吗?”

周故南不傻,一问就戳我欲盖弥彰的薄纸。

我垂头丧气,但也终于实话实说,“是他三叔干的,我把证据给出去之后就被囚禁了,后来怎样我也不知道。”

“给谁了?”

“我二叔的儿子,李泽盛。”

周故南点头,“这事儿我帮你盯一下。”

我吸吸鼻子,感恩戴德。

周故南摆摆手,没当个事,“折腾一天了,早点睡吧。”

“哦。”

周故南在我身边平躺下了,闭上了眼,我也就躺下了。

安静了一会儿,我又说:“灯没闭。”

周故南嗯了声,起身把灯闭了又躺了回来。

又安静了一会儿,我又问:“周故南,你不抱抱我吗?”

周故南腾得一声坐起来,声音也拔起来,“李柚白,我担心你累着让你睡觉你就不干是吧!你到底想干嘛?”

周故南凶狠地瞪着我,我嘴一撇,捏了嗓子,仿了幼时的语调,装着可怜的样子道:“我睡不着……”

周故南愣了,之后就是一副情绪复杂的样子。

“你给我好好说话……别胡乱勾我。”后面那句话声音很小,像是要吞回去。

我破罐子破摔,“我哭得狠了,脑袋疼,睡不着。”我把脑袋缩在被子里哼哼唧唧,“我头疼,头疼啊……”

周故南认命,磨磨蹭蹭地又躺下了,对我说:“躺好。”

我立马乖乖躺好。

他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我的肩膀,慢悠悠的。

小时候我总精力旺盛,该睡的时候睡不着,周故南就会学大人的样子拍着我哄我睡,好让我别闹。

周故南这个人看起来不好相与,其实特别好哄,只要跟他撒句娇,他就什么都听你的了。从小便是,我虽经常与他吵吵闹闹,他也经常嫌弃我,但我受了委屈都会第一次时间找他,因为我知道,只有他能帮我。

我静静躺了一会儿,转身侧向他,抓住他落下的手放在我的脸旁,枕住。

他的手纤细修长,但是很大,包了我半张脸,袖口有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江南雨巷的一场不期而遇的温柔细雨,混着若有似无的墨香,分明难以接近又让人心生缱绻宁静。

我把脸埋进他掌心里,眼泪静静地淌了他满手。

“周故南,我害怕……”

他又叹了口气,轻柔地哄。

“别怕,我回来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我很快睡着了,梦里梦到了小时候,很安宁,黑甜一梦。

梦醒时,正好周故南来叫我,说再不起来该吃中午饭了。

爬青城山的时候,没走几步我就喘上了。

周故南在一旁笑我,“就这还爬山哪?”

我白他一眼,继续往上走。

走几步,停一会儿喘几下,周故南看不下去,要背我上去,我严词拒绝,这点路都走不了,一会儿我许愿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心诚。

走了不知多久,我在一幅对联下停了。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

“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来人问我,来求什么。

我想了想,说来求寿康。

来人领我进去,我跪在蒲团上,低头沉心。

门外人影憧憧,只有一个影子,被阳光拉的瘦长,在我的身后,久久不动。

耳畔是红尘诸愿,纷纷扰扰,低头是他。

我抬头,诸念放下。

来人递给我一个平安符。

我起身去找那个瘦长的影子,他见了我习惯地未语先笑,拉着我走出宝相森严的威压,走进香火萦绕的熙熙攘攘。

回去的路他不容我多说,就把我背在背上。

我伏在他脖子上,问他:“你去求了吗?”

他说:“求了。”

我顺着问:“求了什么呀?”

他一时没回答。

“嗯?”他难道有了小秘密?

他闷声回答:“求的是让柚白得偿所愿。”

我一愣。

“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让你愿望落空,两份更保险。”

我的鼻子陡然一酸,我收紧胳膊环住他。

走了几步,他哑然失笑,肩膀轻抖地逗我,“四年不见,怎么越发娇气了,这么爱哭?”

我把脸埋进他脖子,头一次绷不住了,有些绝望地哭,带着不知往哪儿去的怨恨。

“周故南啊,你骂骂我吧,你别对我这么好。”

他笑了,“这又是做什么,行了行了,这次先欠着吧,下次骂。”

古树葱荣,长阶安宁,他们都不知我的心事,既是所幸,也是所怨。

我这个不争气的又哭了一路,直到山下周故南说要给我买了个烤肠的时候才止住了。

可他还没给我买回来,我就被人带走了。


我其实骗了周故南,我来青城山并不是因为要来祈福,而是因为李泽盛在这里。

我随李泽盛去了他的酒店,交换彼此的信息之后,李泽盛有点担忧地问我:“就这样不告而别,周少爷那里……可以吗?”

“最近沈湛岷也会来青城山,他会首先怀疑到沈湛岷身上,等他发现我并不在沈湛岷那里,我们的事情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我看周少爷对你是真的好,为什么不让他帮你呢,如果有他插手,事情会更好办一些。”

我摇摇头,“我不想把他牵连进来,我是穷途末路,输了也没什么损失,他凭什么陪我输呢。再者,周家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周家的人我很喜欢,我也不愿为难他们。至于沈老三,我会亲自送他进监狱。”

“周少爷怕是会生气。”

这句话我认同,而且会是那种哄不好的生气。可是怎么办呀,周故南,我的本意是利用你,可你偏偏毫无保留地对我好,这让我怎么下得去手。

我和李泽盛讨论着接下来的步骤,而酒店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我抬头一看,浑身的温度都冻结下来,是沈湛岷。

我知道沈湛岷会来,但没想到沈湛岷来得这样快,估计烂摊子都不管了,直接跑到了这里。

李泽盛上前将我挡在身后,却被沈湛岷身后的保镖拉到一边制住,我急着往李泽盛那边去,沈湛岷却拉住了我,大手握着我的手腕,捏得我很疼。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昨天周故南,今天又换了个人,李柚白,你挺能耐啊。”

我说:“放手,这与你无关。”

他气笑了,“那与谁有关,是周故南,还是这个男人,我实话跟你说,我来之前已经联系周家人,估计现在周家人已经找到了周故南,你等他?他不会再带走你第二次了。”

我见他的眼睛泛红,又要犯病,只能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我不走,沈湛岷,我们好好谈谈。”

而沈湛岷不仅没冷静下来反而笑了,这种笑我很熟悉,一般他疯之前才会这么笑,“谈什么,谈你是怎么骗我的?怎么把当我一个傻子哄的团团转?”

完了,已经疯了,我只能单刀直入,“你明知道是沈老三陷害我家,却还替他遮掩,更趁火打劫蒙骗我,是你把我当傻子吧。”

他愣住了,我将手抽回来,他愣愣地看着他空落落的手心。

“沈湛岷,我父亲突然病逝,李家势颓是因为群龙无首,你是不是忘了,李家从前是什么样的?沈老三做了些恶心的勾当,将自己的一堆烂账赖在了我家,李家会找他讨回来。至于我和你的账……”

他看着我,一眼不错。

我继续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多算,只当两清吧,从今以后,所有的事,都一刀两断吧。”

他呆愣许久,突然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柚白,你要跟我一刀两断,是因为周故南?他一走就是四年,今天他甚至不能护住你,你为什么要选他?”

我的表情不变,甚至有些可怜他,也可怜我自己,“沈湛岷,不是因为谁的关系,是我不爱你了。”

他的眼里一刹那间出现惊慌的裂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可悲的意味更深,我字字清晰地跟他说明,“我从前爱过你,爱你的容貌也爱你磊落的君子风。我第一眼见你时,便为你眼里的哀伤深深吸引,你好像长在了我的心上,悄悄想想就心疼的不能自己,只想好好地保护你,用尽所有去帮你,让你别那么难过,所以你对我有病态的掌控欲我也没说什么。可是,沈湛岷,这不是你践踏我的理由,也不是你用卑鄙的手段囚禁我的遮羞布,你想要李柚白做个听话的宠物,我做不到,我李柚白这辈子从小到大,都是骄傲的。”

他沉默许久,突然走到我面前掐住我的脖子,笑了,“对,你说的对,可我就是要带你走,就是要把你关起来,养起来,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转头看着李泽盛,对着保镖说:“把这个也带上。”说着拽着我的胳膊就带着我往外走,我阻拦不住他的手劲,只能喊他:“沈湛岷,你放开!”

他的劲用得更大了,快要捏碎我的腕骨,我疼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门外穿来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是周故南!

周故南走上来什么都没说,一拳将沈湛岷打了个趔趄,将我带到了身后。

沈湛岷从地上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故南,“你怎么回来了?”

周故南冷笑,“你以为周家那几个人就能拦住我了吗,你能用这卑鄙手段就别怪我不义。柚白心善不肯牵连别人,我不一样,我睚眦必报,从此以后,你沈家最好夹紧尾巴,否则我周故南第一个下手。”

周故南说完带着我和李泽盛走了,沈湛岷在后面大声喊我的名字,而我一步未停。随后有一帮人涌进了屋子里,将沈湛岷带的人都制服了。

周故南满身怒气,走得也是大步流星,我跟不上了,索性站住了,喊他:“周故南。”

他冷冷地回头看我,我被冻得一哆嗦,可还是把手抬起来,“我手疼。”

他低头一看,手腕已经青紫了,说出来的声音都带着冰碴子,“怎么回事,他捏得?”

我点头。

他看着我的手,久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我说:“我错了。”

周故南更生气了,“你是知道错了吗?你从来只会认错,从来不改,上次受那么大委屈也不长记性,这次又这样,我就这么不受你信任吗,既然不信任我,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被他吼得一缩脖子,憋出一层浅薄的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心软了,一心要把他赶出局外。

他转过身继续闷头带我往回走,回了民宿,一声不吭地给我的手腕上药。

我率先开口问他:“李泽盛呢?”

“我安排人保护起来了,放心,我没关着他,只是让人暗中保护。”

“你家人为难你了吗?”

他冰冷的脸有一刻的松动,“我跟他们说,你跟了我了,我和沈家势必水火不容。他们让我做了些保证就放我走了。”

“做了些让你不开心的保证了吧,周故南,这就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大好的前程,清清白白的路等着你走呢,你跟我这穷途末路的,淌什么浑水啊?”

“那你当初为什么找我?”

话赶话,我一时嘴快:“因为当时我没想到你喜欢我。”

瞬间一片寂静。

周故南苦笑,“现在知道了,所以就急着赶我走了,是吗?”

我想说不是,可说了不是就得解释,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解释。

周故南没跟我说一句重话,转头带上门走了。

我独自站了一会儿,觉得冷,扶着沙发坐下了。

兜里放着我求得平安符,我拿出来细细地看,心里泡了一汤酸水。

我想起了那日在神像下的低颂,身边屹立不动的长影,想起他带我走过红尘香火,人影憧憧。

无数的想法蹦出来,句句声讨,要我妥协。

其实,卑劣就卑劣吧,两个人一起被拖下水也没什么……

可他做错了什么要被拖下水呢,我甚至都不敢确定他想要的我给不给的了……

我觉得更冷的时候,门开了,他回来了,手里提着晚饭。

他回来了。

他不说话,但还是把饭在桌上摆好,把我喜欢吃的放在我面前。

心中有个地方不可挽救地塌陷了,我突然就妥协了。

“周故南。”

他没抬头,但还是应了个嗯,冷冷的一个字节,别别扭扭。

我冲周故南张开手臂,笑着对他说:“周故南,我手腕好疼啊,你不抱抱我吗,你抱抱我吧。”

周故南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我,许久,苦涩地笑了,话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与难过,“李柚白,你到底要干嘛呀。”

“就因为我从前浪荡多情,所以你就觉得我没有心的是吗,就可以兴起挑逗,兴尽了,拍拍屁股就走,因为你觉得我也不会伤心的,不会委屈的,是吗?”

他不来,我就起身走向他,张开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声音讷讷的,委屈死了,“柚白,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可是说完,还是低头将我环住。

我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就觉得风中乱絮也安稳下来。

父亲走了,这世上的人好像就忘了我也曾是掌上明珠了,只觉得跌落尘埃的玫瑰犹外惹人,想要霸占,想要染指。

只有眼前的人一心一意待我如从前。

“周故南,今年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呢。”

“送不送都行,你好好的我就烧高香了。”

“哦,可是我特意为你求得平安符啊。”

周故南把住我的肩膀,眼神迫切而热烈地看着我,“你说什么,给我求的?”

我把平安符从衣兜里拿出来,打开平安符里面有一笺纸,我拿给他看,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周故南“三个字。

周故南看着这平安符,神色复杂,眼里的光缓缓闪动,“原来是为我求的,为我求的……”

我更用力地抱住他,“周故南,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你在我最破碎绝望的时候,以生命最好的姿态,接住我了。


不久之后,我和李泽盛将证据上交法庭,在周家的庇护下,沈老三如我所愿得到了恶果,李家终于得以澄清。

沈家因此势颓,沈湛岷来求我,那都是后话了。

这件事之后,周故南便要带我去周家。

开玩笑,那开庭之前,周家,李家,沈家,彼此之间暗潮汹涌,打得热火朝天,我差点把他儿子带到沟里去了,还好最后这场仗打赢了,不然周家能恨死我。可如今李家还在调整阶段,我说好听点,也就一落魄千金,这周家喜欢我就出鬼了,我不去。

周故南跟我软磨硬泡许多天也不管用,最终在一天晚上向我使出了大招。

我很喜欢抱抱,我正窝在他怀里看电视剧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明天跟我回家吧。”

我已经非常熟悉流程了,脱口而出:“不去。”

按理说这时候周故南好跟我讲大道理了,而这次他低了头,凑到我耳边,自以为是地引诱我:“你跟我回家,我们的关系就算定下来了,那我们就不仅可以抱抱,还可以亲亲了。”

我一愣,然后笑跌在他怀里。

他气恼地要将我拉起来,我顺势爬起来,迎着昏黄灯光,吻上了他。

我的大少爷呦,呼吸一室,不争气地红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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