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兆的,车子坏了,只好打了电话叫拖车来。等待的时间,我站在路边吹风、看风景,或许,我也成为一闪而过的某辆车上过客的风景。现在我这样写的时候,看起来好似很浪漫,其实,在大风中发抖的我,完全想不起浪漫这个词。
不仅不浪漫,我还一度开始沮丧:虽说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情赶着去做,可是,车子坏了,依然是一件让人无法开心的事情。
不过,今天的阳光真好啊。
泡在阳光里,冷意很快就散去了。每每有车子从身后飞驰而过,都有地动山摇的错觉。风掀起头发,总是让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剑气或者暗劲之类。
我被这干脆利落的时光袭击了。高速上一如既往地单调,并没有多少好风景,可是有一种辽阔苍茫的美感,一如生命,正因了这阔大寂寥、无挂碍,才能看得更远、跑得更快。
虽然我身处流水小桥、只合人老的江南,不过内心里,更喜欢大漠烟直、长河日圆的场景,那份很难诉诸笔墨的高远和辽阔,把人的渺小放大到极致,也把人的纯净提炼到极致。
一如生命。
天地之间有厚朴的力量,可以直击人心,瞬间化身赤子,忘了所有的得失和悲喜。
在江南,大约只有高速才能有一丝灵犀跟其相通。
我在天地之间,心清目明,对造化、对时间生出由衷的敬意。
拖车的速度很慢。
坐在车里的感觉很微妙。头一次知道,原来,被拖车带着,那感觉,像是在往天上飞。
不需要费神看路了,双手也解放了,可以目无焦距,静静地想心事;或者,心头澄明,把自己放空。
我被一大片的蓝吸引了目光。
躺在座位上,没来由的感觉自己是坐在马车里,天马拍着翅膀,我们向着蓝天白云渐行渐近,却又一直走不到头,路漫漫兮。
走不到头。
我看过无数次的白云。
我对自己童年的记忆,首先想起来的,就是蓝天白云、轻风微凉。
我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被关在屋子里,看书累了就看天、看云,自己编故事哄自己玩儿。我给西游记都改编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但是每一次看到飘忽的白云,都会揣测:白云后面有没有孙悟空?天上飞累了,有没有茶棚歇脚?孙悟空喜欢喝酒还是喝茶……
在被拖车带着走的这段时间里,静静地还原我的年少时光。成年以后,就很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刻了。
听着我近期喜欢的歌:“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温暖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这一路,一步一步,都在加持适应能力,慢慢地,冷硬了心肠,却又在某些时刻,突然怀念,当初简单的自己。
年龄增长的同时,也更加喜欢简单的事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寻找丢失的自己吧?
没有什么能抵得过内心的呼喊,穿越谎言、跨越山山水水,甚至跨越轮回的执迷。
我们习字、画画;我们养植物、动物;我们参禅、学佛;我们修心养性,我们要觅得大自在大欢喜,在看到孩童的笑脸的那一刻,有没有当头一棒的感觉?
两年前的暑假,我在敦煌的沙漠里,四顾苍茫,自觉渺小若尘。
沙漠有一种淡然的天真,自如的苍老,天地寂寥又拥挤,简洁干净的大气象、大风骨,抽掉了世俗的繁杂和莫测,它们露出婴儿般至真至性的脸,没有攻击性,却让人遭遇突袭般,乖乖束手就擒。
自此,我心里,多了一个结,结绳记事,成为我每被世事困扰时候的一把桥梁。
在这五味杂陈的苍茫里,我的心田丰沛如秋,安宁的喜悦不请自来。车子往天上飞去,走不到头。我的童年,我的青春,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