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31
那些年在小东街上,商业局家属院对面的露天市场,也是大院孩子们玩耍和看热闹的好地方。
市场南临小东街,正北有一个小院,是市场管理所的几间办公室。记得那时候的市场,平时摊贩并不是很多。设摊售卖的,都是城郊农村的老乡,他们拉着装满货物的架子车进城来到市场上,架子车一放就是摊架,主要卖蔬菜、瓜果和猪羊肉,这是卖给城里人的;也有卖一些自制农具的,如草绳、耙子、镰刀之类的,这是卖给进城的乡里人的。
如果我们跑到市场上去玩,常会见到一个中年男人在市场挨着摊子检查、收费和吵架。这个中年男人是市场管理所的管理员,梳着大分头,长脸,脖子有点歪,因为终日在市场上巡查,脸色晒得黑红,另外他的一个眼睛似乎是坏的,因为眼珠子泛白而且不会动。常见他走到一个个摊子前,板着脸严肃地查询:“证呢?”
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农民来城贩卖一些东西以补贴家用是需要由生产队开证明的。但在农闲时节,也有一些农村老乡,因为家里实在没有钱,会硬着胆子偷偷来到市场,卖一些自家自留地种的蔬菜或自己手工制作的农具,甚至是一些他们认为能卖的东西,来贴补家用。
当管理员查摊时,如果摊主有证明,他就会说一个数字向摊主收费。摊主因为有证明,底气足,有的会和他开玩笑:“管理员,你这一天收这么多钱,自个不留几块?”还有的就会直接挖苦:“你们城里人太会挣钱了,我们一天到晚挣的工分还没有你一次要的多。”
这个时候他要么也开着玩笑回应,要么就板着脸训斥几句,然后照旧收钱、开票,过程一丝不苟。
有些时候,他会直接走向一些摊子,因为摊主是些神色慌张、眼神四处游离的人,显见是没有证明偷偷进城来卖东西的。更多的时候,只要他一出现,市场上就会有几个卷起摊布或者拉起架子车跑的人,他会迅速拦住几个,直接喝骂起来,然后就要开单罚款。多数人掏不起,哀求几句也就放走了,也有胆大的会和他争吵起来,甚至骂他独眼龙,他会气得涨红着脸,歪着脖子,斜瞪着眼睛,揪住摊布包,或者拽着车辕干,使劲向管理所的小院子拉去。此时服软的就只好停下来乖乖交钱,有一直嘴硬的,双方继续大声争吵着,一个使劲拉拽着,一个拼着力气坠着不走,最终管理所小院里听到动静,就会又跑出几个人,一起帮他连人带货拉进小院处理。这时候,如果小院里面动静大,我们就会跑到小院门口继续去看热闹,如果没什么动静或者关上了院门,我们也不觉什么,仍旧乱跑玩耍。
记得休学那年冬天一个周末的早上,阳光在清冽的寒风中有些惨淡。我们刚跑到市场上,有一个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的男人悄声喊住了我们:“娃娃们,过来。”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灰不溜秋的刺球,有根细绳子从里面伸出来。
我们好奇地走过去,那个男人见我们过来,眼睛活泛起来,取出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急于讨好似的一拽绳子,那个圆球突然动起来,再一扯,把刺球翻了个,露出一个尖嘴和四只锐利的爪子,那根细绳子就系在一只爪子上。男人吸着鼻子说道:“娃娃们,见过吗?知道这是啥?刺猬!”
我们是第一次见到刺猬,蹲下来惊奇地看着。只见刺猬吃力地翻了几下翻过身子,又蜷缩成一团,浑身竖起硬硬的棘刺,包住了头和四肢,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刺球。我们惊奇地叫起来,声音有些大,这个男人有些急了,四处看看,恼怒道:“乱嚷嚷啥,悄声一些不行?”
然后这个男人压低声又满脸希望地说道:“娃娃们,两毛五分钱,怎么样?”
我们小心摸了一下,感到很扎手,而且说实话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感到要买的必要,所以站起身要走。
男人一见赶忙说道:“娃娃们,不是让你们玩的,你们可以烧了吃。”
我们的眼睛又亮起来。那个男人继续引诱着我们:“你们和点泥,裹着刺猬,放在火里烧,烧得裂开了就熟了,一剥连刺带皮全脱了,撒点盐,娃娃,香得很呢。”说着,他的喉咙也使劲下滑了一下。
这番说辞打动了我们几个,我们犹犹豫豫、磨磨蹭蹭凑出了一角贰分钱。那个男人眼睛灰暗了一下,但还是极快地收下了我们的钱。我们则兴高采烈地提着刺猬回到了大院。
我们开始了分工和忙碌,个个兴致很高,顾不上天冷手冻,有的往家里端来一脸盆水,堆上土和泥;有的在墙根下搬着土块围灶,四处拣拾枯枝。我的职责是看着刺猬不让它跑了。刺猬很狡猾,听得有人就一直蜷缩着一动不动,觉得没有动静就开始伸出尖嘴,两个豆粒大的黑眼睛一闪一闪的,开始慢慢跖行。我一拽绳子,它又立即蜷缩起来。我们把和好的泥直接糊在了它的身上,小心把这个刺球团成了一个泥球。火好不容易烧起来,我们把所有的枯枝都架在火上,然后把泥球丢了进去。后面的过程很慢,中间又四处寻捡了许多树枝,火烧得很大,火光映着我们白一道黑一道但却充满期待的脸。直到树枝烧成灰烬,泥球也由烧黑变硬到爆裂开缝,然后我们用粗一点的树枝把它从灰烬堆里拨出来。泥球很烫,但我们实在等不及了,用树枝悠着劲敲打,泥球终于裂成许多片,里面果然连刺带皮全部脱落,只剩下一个焦黄发硬的小肉团,我们不顾烫手,把小肉团撕开一人分了一小块,这个过程中似乎有一股肉香飘进了鼻子,但或许是我们因为迫不及待忘了拿盐,也或许是每人只分得一小块,吃着没过瘾,当我们小心翼翼放到嘴里,却并没有吃出我们期望的那种味道——尽管我们不知道烧熟的刺猬肉应该有什么味道。
我们痛惜失去了一角两分钱。那些天,我们这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反复说:“妈的,一角两分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