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节,每天被各种怀念以前的年味的文章刷屏。我也想说说我的春节记忆。
对我而言,充满对过年的期待和喜悦的,只有童年时的春节。
那时,对一个以吃和玩儿为主要生活内容的小屁孩儿而言,过年意味着期盼了一年的N多好吃的要被端上桌,更不要说新衣服、压岁钱这些振奋人心的东西了。
打腊八那天起,奶奶就开始陆续准备过年的食物了。腊八这天,我帮奶奶把一个个白胖的蒜瓣剥好洗净,放在盛满醋的广口瓶里。待到三十儿那天吃饺子的时候,融合了蒜香味的饺子醋就出炉了。当然,被醋泡绿了的腊八蒜,才是三十儿饺子的最佳搭档。
奶奶是山西人,离家几十年,鲜少回去,所以每到过年总要做些家乡的食物。花馍馍、枣糕这两样,是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甜蜜的春节记忆。
做花馍馍是我特别喜欢的事。面案旁,一字排开的工具,让幼小的我为能够参与待会儿的制作兴奋不已。刀、剪、筷子,以及红纸泡下来的“颜料”……剪子用来剪开面鱼儿的尾巴,面鱼儿寓意“年年有余”;红颜料用来点“花蕊”,面花儿寓意花开富贵。
幼小的我踩着小板凳,扒在案头,看着奶奶把发酵好的面团均匀分成一个个大小一致的面剂子,再把它们揉成粗细如秤杆的圆柱状,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只见奶奶的巧手如同变戏法一般,弯弯绕绕,再用筷子拦腰一夹,一朵面花就成型了。面案旁的碗里,放着奶奶早先准备好的饱满的大红枣,一个枣,切两半。给花馍的“花瓣”“花心”,各自点缀上。入笼一蒸,出锅后,热气氤氲中,花白,蕊红,年节的喜气一下子就绽放在了餐桌上。
准备好花馍馍后没几天,就该做枣糕了。这是我家过年期间的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主食。它寄托着奶奶从来不说出口的乡愁。
我妈说她刚嫁给我爸的第一个春节,她死活不吃奶奶做出来的枣糕。她以为是生的,没炸嘛。可几年后,她比奶奶还爱这口儿。
做枣糕一定要软米面,不然就不是正宗的枣糕。软米面是奶奶家乡的叫法,其实就是黄米面。红枣一定要选果肉扎实饱满的大个儿枣。红枣要提前洗净,泡着。
奶奶会把盛满水的大蒸锅放灶台上,先烧着。利用等水开的时间,她会用温水先把黄米面搅拌成疙瘩状。再把泡好的半盆大枣放在灶台边。这时,水也开了。滚烫的蒸汽透过盖着纱布的笼屉往上冒,奶奶好像一点儿都不怕烫似的,有条不紊地把和好的黄米面均匀地撒在笼屉上。撒个五六层,有了厚实的“基座”,就可以铺一层红枣了。黄澄澄的、松软的黄米面“底座”上,不规则地点缀着红艳艳的大枣,看起来特别养眼。一层红枣之后,再重复之前撒黄米面的步骤。如此反复,一直铺满蒸锅为止。
整个过程,我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灶台边,眼巴巴等着枣糕出锅。
度秒如年的等待过后,枣糕便蒸好了。奶奶提起笼屉绳,快速将枣糕倒扣在旁边早已刷好油的案板上,笼屉被抽开。换成被凉水打湿的纱布,奶奶把手在旁边的凉水碗里浸一下,快速在纱布上拍压还十分烫手的枣糕,这是为了让枣糕趁着热能成型。将其拍扁压实,之后吃才好切片。奶奶的家乡管这道步骤叫“裁”。这就是奶奶让我觉得神奇的地方,我每次都要问她:“奶奶,你不怕烫吗?”而她也每次都笑眯眯回我:“不烫。”
脱离童年后,我再没有吃过奶奶做的这两样食物。
多年后,我也成了离家的人,令我惭愧的是,我竟不会做一样可以寄托想家之情的食物。而渐渐地,我也明白了,我们爱家乡味,也许并不是爱食物本身,而是那味道里裹着的家乡的身影,那些身影里有我们爱着,却无法时时陪伴的人;也有随着时光远去,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我曾试着去做花馍馍,可记忆藏得太深,已经记不清当时奶奶制作的步骤,只凭着模糊的轮廓摸索着做了一种简单的,可味道终究不对。枣糕,我想过试做,但至今还未行动。或许,我是不敢“裁”刚出锅的枣糕吧。
明天……哦,不,是今天。今天就是除夕了,我,离家的第16个年头。也是我第16次想念童年春节里的奶奶和我。
如果可以,我真的还想再问奶奶一次。
“奶奶,您不怕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