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组里小聚。回家途中,跟两位同事聊起饮食,说到红芋干子稀饭,我就停不住回忆了。同事说,你以前的生活那么有趣,我说,多着呢,就说到割草,就说到了军服。
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什么东西,吃的,穿的,住的,玩的,或者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总有那么一样,是你念念深藏心底的。
这就是情结。
我对军服就是这样,对穿军装的人,不管男女,通通一见就迷。
所以,我爱看谍战剧,一方面也是为了看军服,也是为了看穿军服的人,尤其国民党的军服,简直英气逼人。
初中的暑假,大概是初二。我们村很多人,浩浩荡荡地去徐州白云机场割草。
那时候,家里喂牛。牛冬天的口粮得在夏天准备。
我记得,我们有二十多人一道。我家,就去了四口人。我娘,我二姐,我,还有妹妹。西边大娘家,有侠姐,菲姐,不记得可有小乐弟弟了。还有憨大民(有一点点憨,我得叫他哥,但没人叫,都叫他憨大民),大民哥的娘(大娘是个瘸子,去哪里都得憨大民用平板车拉着)。村东头的大凤,村西头的小枝,小枝的哥哥,村北的红菱。反正一群人。
我们到了白云机场,就把吃的用的放在机场的空房子里。飞机道北边,有一大排房子,全空着,没门没窗的。我们女的占三间,男的占三间。每家都带了很多干馍馍,也带了锅和碗筷。
站机场跑道边四面八方地望着,我都愣住了,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草啊!
漫无边际的茂盛的野草!接天青草无穷碧!
我们在机场安营扎寨,前后过了半个月有余。
不需要出去寻找草源,只需要看看选哪里开始下铲子。实在是过足了割草的瘾。
第一次,真切的近距离地见到穿军装的人。
那是一个早晨。
太阳刚出来不久,天还没有热起来。我们去机场的地里割。这里的土松软,草棵又茂又大,铺展得很。一铲子一棵,就够抓一把。我正低着头铲着,听着一阵“突突”的声音由远而来,来到身后了。
“小妹妹,让一下。”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扭过头,看见军帽檐下一张年轻的脸,充满着友善的脸。军装!草一样颜色的军装!一个真军人!
我抱起草直起腰,后退了几步。拖拉机轰隆隆地开了过去,一道新鲜的泥土被翻到西边去了。
多迷人啊!
我直愣愣地站着,目送着拖拉机远去的影子。一大块土地很快就被它的大铁铲掀了个底朝天。
之后,我总积极地要去营房打开水。可是,军人的脸似乎都一个模样,再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那个叫我小妹妹的人。
“哥哥,我打点开水啊!”
“打吧,小妹妹。多大了,小妹妹?上学吗?”
“14岁。上学,读初中了。”
“家住哪里啊?割草干啥用啊?”
“安徽宿县(叫宿州是后来的事)。冬天喂牛吃。”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可是 ,就是没有听到那个甜丝丝的外地口音,那是哪地方的口音呢?
每天,我们把割好的草摊开在空地上晒干,然后垛成垛。我爬到垛頂,娘和二姐把干草扔给我,我接着,就把它摁在脚下,踩实在了。一垛一垛的,每个草垛都远远地高过人头,人从垛边走过去,就见不到影子了。打起仗来,草垛真是很好的掩体(后来的影视剧,敌人常常拿着刺刀往柴垛里猛刺)。各家占一块地方,互不混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飞机轰轰地在跑道上滑着,慢慢地昂起头,然后一溜烟地往西边的天空飞去。
黄昏时分,它们又回来了,在机场的上空缓缓地盘着,慢慢地落到跑道上,滑了很远才一动不动。
有时候,我就望着飞机出神,想着那个开拖拉机的军装,到底会长着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
飞机有时候会拖着很长很长的浓浓的白烟。白烟在空中滚动着滚动着,渐渐地消散在云空。
后来,村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手指着天空说,快看,飞机!快看,飞机屙(可难听,我们的方言,意思是,飞机的尾巴吐烟了)烟了!我就嗤之以鼻!
不知道是天生对军装情有所寄,还是见了那个拖拉机军服之后就再也难忘记。总之,自此之后,常常会出神地想着那军装。
想象着自己穿上军装的样子。
2011年暑假,我们一家三口带着母亲,去南京玩。在总统府,我跟老马说,照一张军装照。军装很破旧了,帽檐都烂了边。但我总觉得,那是他最帅的一张照片。我问有女装吗?营业员说,没有。
今晚,聊起往事,我跟两位女同胞说,那年暑假,真的有点爱慕那军装小伙子啊。
田和华二人笑着说,你那时正是情窦初开呢。
“可不是嘛,要是那时候,他下了拖拉机,说,小妹妹,跟我走吧,说不定,我就弃了母亲弃了姐妹,弃了一堆堆干草垛跟着他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