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发动,何帆一脚油就从燕莎商城的北出口,甩到二十一世纪饭店的停车场。
他快步走进大堂,直奔电梯,跟老同学这么多年没见,想念自不必说。但两个男人之间,总不像两个女人那么容易分享感情,分享生活,甚至分享爱情的方方面面。除非他们从同学战友的青春时代一路通行,且结下友谊,否则,让两个成年男人喝一次交心酒,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何帆一边找2518号房间,一边琢磨着晚上带林冲上哪儿去喝。学校门口怀旧?还是高档饭店庆祝重逢?就他们俩?还是机会难得,干脆叫着程娟,跟林冲坦白。可又怕太突然,让林冲接受不了,反而适得其反。算了,还是先哥俩喝一回,好歹同步一下这几年发生的故事再说。
他照着酒店的门牌指引,一路走过去,看前面一个房间大开着门,便知就是林冲在等他了。
他走到门口,看到林冲从行李箱里往外收拾东西。显然没有注意到何帆已经站在门口,因为厚厚的地毯,让脚步全无声息。
他轻轻敲了敲门,林冲才猛地直起身。激动难掩,又亲切无比。眼前的何帆,微微发福,穿一件中长款深灰色户外防寒服,一条旧到发白的牛仔裤,脚上还是大学时老也不换的牛津鞋。而何帆眼中的林冲,却依然保持了挺拔的身材。脸上的表情,也不似有过经历后,那般复杂和朦胧。看来校园这块净土,确实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一个人的本真。此时的何帆,是打心眼儿里生出对林冲的羡慕的。虽然他对阿莹的前前后后也有所了解,但相对单纯的生活和林冲内心这已尽的欲望,实在让他周身散发着大都市人难得的平和。
“你还还真够快的,我刚放下电话,东西都没收拾完,你就到了。快进来坐!”林冲见到何帆的第一眼,甚是像见到兄弟一般。
“你这家伙可真够意思,还给我惊喜。我亏的没出差,不然上哪儿惊喜去?呆几天啊?”何帆说着进来房间,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
“一周左右吧,给茶话会之后,教委还安排了几场院校之间的深度交流。”林冲边答话边把两瓶矿泉水倒进热水壶里,按下开关。
“那可太好了。有想见的同学吗?我张罗张罗,咱们好好聚聚。”
“嗨,也就是你了,叫着刘梅一起。上次你不说她身体不舒服嘛,都没见着。”
“别提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坐下来说说。刘梅,她……病得不清轻……阿莹呢?情况还稳定吧?”
林冲听到何帆如此吞吐着,有种着实不详的预感。甚至瞬间被一种直觉击倒,却不敢往下问。难道?我们两个前世是一同做了什么孽?竟会同时接受惩罚?他本来起身去给何帆倒茶,突然停顿了一刻,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向何帆道:
“怎么了,听你这么说,我都没勇气问了。阿莹情况也并未好转,反而在恶化。她的精神越来越分裂,影响到全身内分泌系统紊乱,不幸中却发现了她潜藏的绘画天分。她已经在医院快一年了。我每周或两周去看她一次。她有时跟我说说话,有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我大吼大叫。唯有画画能让她安静下来。我每周给她送去颜料画布,偶尔跟她说说画面构图和色彩。真是来日不堪设想。”林冲把茶递给何帆,自己坐在床边。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何帆得知老同学这样的处境,并未比自己好多少。但他自认为自己结识了程娟,就像看到了希望。如果林冲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孤老一生?所以自然就问出了这样的话。
“哎,我真是想好好跟你说说。最近日子过得很是难熬。压力很大。”
“瞧你,我本来觉得你留在学校,日子过得清净自在,远离尘嚣,不用跟我们似的面对这俗世苦恼呢!这么说,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了。不瞒你说,刘梅在我父亲去世那年,查出乳腺癌,本来以为手术后就没什么事儿了,结果很快发现扩散至淋巴,如今已经无法手术,医生跟我透底,说乐观估计,一年多,如果化疗过程体质下降,很有可能出现器官衰竭,也许半年。”
林冲端起杯子,心情更加凝重,他没想到会如此严重。因为何帆从未提起过刘梅癌症。
“刘梅多大?”
“刚三十一。”
“可惜了,怎么会这么年轻得这个病呢?你也真够不容易的。”
“哎,得病可不分早晚。我又能怎么办呢?你也知道,我们俩经过百般商讨,下定决心抱养了一个女儿。今年还不到三岁,我母亲帮忙带着,我跟刘梅其实在有了这个女儿后,本来出现裂缝的感情终于得到点改善。却不成想又发生这样的变故。刘梅生病后,更是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无法沟通。我关心她,她觉得我在怜悯,我若离开,她觉得我嫌弃她,想抛弃她。由于她病情不断恶化,我只能一直忍着不刺激她。她无理取闹也好,对我发脾气也好,我只是纵着她。我觉得她更不容易。”
何帆说着竟激动起来,林冲感受得到他的苦闷和艰难。这种体会,没有相同的经历是无法理解的。林冲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何帆的肩膀上。
“哥们儿,不容易。我竟一直不知道你也有这么多难处。本来还以为阿莹已经很不幸了,也以为我林冲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巨大的情债,才在这辈子以身心煎熬来偿还。咱可真是同病相怜了。”
“哎,啥也不说了,今儿晚上,咱好好喝一顿。我这就定地方。”
“行,听你的。绝不推脱。”
“那就这么定了。”
何帆与林冲,也许谁也无法在自己身边找到一个能彻底倾诉的对象。两人心中都淤积了太多没能发泄的情感。可是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已经进入各自生活的那位新人。
下午六点前,何帆给程娟发了个短信,说他晚上陪一个武汉来的好朋友,就不陪她吃饭了。然后便载着林冲直奔了东三环边上的松子日料店,这是程娟常带他来的店。
子琪和云飞自共度跨年夜,相处起来自有一番亲密。两人心照不宣地,下班后总是给对方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再根据各自的安排决定是否晚上一起吃饭。明眼人看了,这就是正式拍拖的节奏。
子琪处理完手上的工作,张律师叫她过去。他好像也察觉到,最近有个在同一栋写字楼里上班的男孩子正跟子琪交往。子琪走进他办公室,以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额外工作,没想到张律师说:
“子琪,你晚上没事的话,可以跟你同学到松子料理吃自助,我这里有两张餐券,再不去要过期了,岂不可惜?”
“哦,我同学?”
“就是给你买药的你校友啊,我看你们俩常一起回去。这难道不是你男朋友?”张律师这么一说,子琪突然害羞得红了脸。
“这小伙子不错,我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快打电话吧!”
“那您真不用了?”子琪虽然也很想去。但以她目前的收入,松子可不属于性价比高的餐厅,所以她认为应该推辞一下。
“哎哟,你就别客气了。我的朋友里,喜欢日餐的人太少,你们年轻人可能喜欢。上次跟一个客户去的,送给我的餐券一直没机会用。你们就替我去吧!”
“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多谢您!”子琪给张律师一个调皮的感谢,就转身出来赶紧打给云飞,约他大堂见面。
何帆跟林冲,子琪和云飞,四个人前后脚走进松子,不过没机会照面儿。因为何帆他们进了包间儿,而云飞和子琪却在大厅。
两个大男人,终于痛痛快快地,放下所有防备,所有伪装,所有顾虑,所有应付,来了一次酣畅的交心。林冲知道了程娟,而何帆知道了九儿。这两个姑娘,像水晶一般存在于他们彼此的故事里,那样令对方欣慰。仿佛在又暗又长的生命隧道尽头,有光亮照了进来,那光亮正向他们招手,正迎面向他们扑过来……
他们几乎醉倒之前,何帆为以防万一,还是给程娟打了电话。
未完待续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6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