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春天》晦涩难懂。无数的暗喻在翻滚,只有作者自己才能明白,我可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来接上。亨利米勒在狂想喷涌,意识流翻滚,一节又一节的灵魂发泄或是狂想曲,真是荡气回肠。无意于搞懂他每一处的暗喻所指 ,也不愿退出这种阅读的暧昧,因为荡气回肠啊。偶尔有些句子闪着光,不能言传但可意会。个别晦涩难懂的句子,感到无聊就飞驰而过,再看看每章节后面的评论,总有几个心领神会者,一丝丝别样的灵光乍现。
例如,在《天使是我的水印图案》的第3节,在他描述画完起初是一匹爱奥尼亚马最后被涂掉的水彩画后,忽然来了这么一段:“在你能够结清账目的时候,你就不再拥有一幅图画。现在你有一个无形的东西,一个偶然,而你却整夜不睡,面对摊开的账本绞尽脑汁。你手头有一个负号。一切活生生的有趣资料都标明是负的。在你发现正的对应物时,你就——一无所有了。你有那种想象的、瞬间的东西,称之为“收支平衡”。平衡从来不存在。它是一种骗局,就像让钟停止,或者宣布休战。你结账,为的是要加上一个假设的重量,为的是要为你的存在制造一个理由。我从来没有能够达到平衡。我总是负的东西,因此我有一个理由继续下去。我正在把我的整个一生都放到平衡中去,为的是可以达到一无所有。为了达到一无所有,你必须展示无限的数字。就是这样:在这个活的等式中,我的符号是无限。要达到“无”处,你必须横越一切已知的天地:你必须到每一处,才能到“无”处。为了拥有无序,你必须摧毁一切形式的秩序。为了要发疯,你必须极大地积累健全的神志。” 你不得不佩服在这里体会到的虚无和悟空,是亨利米勒让你看到,还是你让自己看到?
《走进夜生活》以悠长的梦境,充满早年忧伤的街道与不断跳出奇异八变形的人物跳跃穿越在变换莫测的场景中,一切交织纠缠着回忆和幻想,展现赤裸裸的血淋淋的伤痛,却又时不时泛着快乐和释放。为什么作者会如此迷离出离?游走于梦境与幻想中,一切虚无又都建立在现实,过往的现实中。死亡、刺伤、流血、坟墓、恶毒……
在《来回漫步于中国》中,我慢慢嗅出了滋味。这是米勒一次次与自我同行、一次次剥离自我的进程。在第3节中,他历数身体所知道的地方,“在每一个这样的地方,我都会遇到一些事情,一些性命攸关的事情。在每一个这样的地方,我都在人行道上留下一具手臂张开的尸体。每一次我都弯腰好好看一看我自己,让我自己放心,这身体不是活的,我留下的不是我,而是我自己。我继续走——走啊走,走啊走。我仍然在走,我活着,但是当雨下了起来,我开始无目的地漫游的时候,我听到我一路上像剥皮般剥掉的那些死亡自我的当啷声。我问自己——接下去怎么办?” 嗯,怎么办?“身体高高凌驾于痛苦之上,以至于当一切都被杀光的时候,总还会留下一片脚指甲或一团毛发,从中长出新生物,正是这些不朽的新生物永远留存下来,因而在你绝对死去、完全被忘却的时候,你的某些细小部分仍在生长,即使过去将来时完全不存在,现在也还是有某些小小的部分活着,生长着。” 这里你立马会想到中国的古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然后,“我走过的每一座城市都杀死了我——不幸如此无边无际,不间断的辛苦如此没完没了。我从一座城市走到另一座城市,在我身后留下了一大串死去的、梆梆作声的自我。”
可是,他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剥离自我,又剩下一点点细小的部分来重生呢?在耐心浸淫了无数高饱和度暗色系人间地狱景色致后,来到《脱衣舞酒吧》,终于出现眼前焕然一新亮晃晃的明度:“我在讲一开始就使我解脱的事情。你在世界之初,在一个同外界隔绝的花园里。天空像堆起的沙丘一般,不是只有一个天空,而是有上百万个天空;每一个行星的外壳都被雕刻成一只眼睛,一只一眨不眨的人眼。你打算写一本漂亮的书,你在书中将记录下给你痛苦和欢乐的一切。这本书写好以后,将叫作《无意识序》。你将用白羊皮把它包装起来,字母全是金子的浮雕。这将是你一生的故事,无须校订。每个人都要读这本书,因为它包含绝对真理,只有真理,没有别的。这是使你在睡梦中欢笑的故事,是当你在舞厅中间突然明白你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你是什么样一个天才的时候,使你滚滚落泪的故事。只要他们能读一读你尚未写就的东西,他们会如何欢笑和哭泣啊!因为每一个词都是绝对真实的,至今为止除你自己以外没有人敢写这绝对真理,这本锁在你内心中的真实的书将使人们欢笑和哭泣,就像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欢笑过,从来没有哭泣过一样。”
耳边响起张惠妹的歌《解脱》,人若是找得到在绝境中困境中解脱的出口,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呢。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想做大都市疯子,米勒最后说:“明天你会给你的世界带来毁灭。明天你会在天堂里,在你世界性城市烟雾弥漫的废墟上空歌唱。但是今晚我愿意想一个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没有姓名、没有祖国的人,一个我所尊敬的人,因为他和你绝无共同之处——这便是我自己。今晚我将考虑我是何物。”
黑色的春天里,已现绿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