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阿帕拉契亚(二十七)漫步云端



双子山脊
Tinker toe和B


回望杰菲尔德山
总统山脊
锡兰客栈
美国青年
锡兰客栈
锡兰客栈
客栈床铺,简单坚实
锡兰瀑布
伊森湖
AMC高地中心
克劳福德客栈遗址

夜深沉,巨大的双子山脊挡住月色,像厚重的帷幕笼罩加勒熙德客栈。告别局促的帐篷和简陋的木屋,客栈硬邦邦的长椅让我感到格外舒适,不知不觉间又是一个明亮的早晨。晨曦从山脊间的缝隙扫过窗台,像母亲的手轻抚着我的脸庞。揉揉惺忪睡眼,我从睡袋中钻出来,环视周遭。客栈一片沉寂,只有即将远行的人默默地收拾行囊。我们来不及和那些可爱的女孩子告别,便开始新的征程。

在没有风雨,只有暖阳的早晨,再陡峭的山路走起来也如履平地。B和狂野的雄鹿饶有兴趣地谈论着他们在非洲的见闻。幽静的山谷中,飘荡着欢愉的笑声。40分钟后我们便爬上南双子山。我看见“Tinker Toe”兀自站立在山顶上,晨光为他披上一层圣光。

向北望去,松柏构成的绿色海洋无边无际,偶尔一阵清风便掀起一片片涟漪。阳光下,雾气蒸腾弥漫在山谷中。加尔熙德客栈隐藏在山谷中,佛兰科尼亚山脊已被抛在远方,不经意间我们走了很远很远。

我和“Tinker Toe”、“B”、“狂野的雄鹿”拍拍对方的肩膀,互相击掌,就像登上卡塔丁山一样互相庆祝。我们又将彼此分别。“B”和“狂野的雄鹿”将北康威(North Conway)休整。Tinker Toe要去伊森湖宿营。我还没有目标,走到哪算哪。

山径在覆盖茂密低矮的冷杉丛的山脊上向东北方向延伸。走了约1.5英里,进入一段碎石区,陡峭的山坡上到处是3、40厘米见方的青黑色石块。我猜想这是火山与冰川共同作用下产生的遗迹。我们翻过平顶山(Mount  guyot),紧接着又登上锡兰山(Mount Zealand)。

锡兰山顶依旧覆盖着茂密的冷杉丛,山径就是树丛中裸露的岩石,如同迷宫一般。我们跟随着白色的长方形路标,在沼泽和池塘间穿行。山径在锡兰崖转而向山下迂回。在悬崖的一角,我终于看到东北方向壮阔的山脊,那就是总统山脊。

令人不安的是乌云正在北方聚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将有一场大雨。从锡兰崖到锡兰客栈约有1.1英里陡峭的下山路。锡兰客栈也是AMC旗下的俱乐部,离客栈不远是锡兰瀑布,虽然并不壮观,却是嬉水的绝佳去处。锡兰客栈和嘉尔熙德客栈相比似乎更小一点,只能容纳36人。我在客栈小憩了20分钟,看看表不过10点钟,还远远不到停下脚步的时刻。

从客栈出来,山径穿过茂密的阔叶林沿着白墙山西侧的峡谷向南迂回。这段山路开阔平坦,如同高速公路一般。我的双脚像长了翅膀一般轻快。但这样美妙的山路只持续了2英里。绕过梭罗瀑布,山径向东逆佩米格瓦塞特河缓慢爬升,山径再次被碎石和树根覆盖。

艰难穿行2.5英里,我到达了佩米格瓦塞特河的北源头伊森湖(Ethen Pond)。我猜想湖的名字大概取自伊森·克劳福德。湖并不很大,在蓝天白云之下,显得十分宁静惬意。伊森湖木屋就在湖边不到10米的地方,但我没有看到管理员的身影。翻过伊森湖高地,我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山径开始缓慢向山下盘旋,走了3英里,穿过缅因中央铁路,便是克劳福德垭口。

我一时不知该继续东北翻上总统山脊还是前往北康威休整。碰巧AMC(阿帕拉契亚山地俱乐部Appalachian Mountain Club)的通勤车经过。我搭上车,向未知的下一站前进。通勤车沿着在302国道向北行驶约10英里,到达AMC在白山的大本营—— 高地中心(Highland Center),据说克劳福德家族客栈的遗址就在高地中心以南不远的地方。

高地中心里人来人往,虽然都是登山客,但各个穿着干净整洁。我很快的找到了战友。衣衫褴褛的“Thru hiker”们都在庭院中的圆桌旁小憩,其中还有许久不见的“tinker Toe”的女伴。我们交换了彼此关于白山的情报。便各自散去。

我原本只想享受免费的浓汤和饮料,就搭车回到到山径上,但听说客栈的晚餐相当丰盛,不禁动了在此夜宿的想法。可高地中心的旅费着实不便宜,一晚要175美元,我又踌躇起来。最终对美食的渴望战胜向前的欲望,我忍受着荷包渐空的痛定了一张床位。

175美元的床位一点也不豪华,只是普通的上下铺,厕所浴室是共用的,Wifi总是连不上。说实话实在不值。我意外地发现高地中心的工作人员中,有两位来自济南大学的女孩。我的小老乡参加暑期大学交换项目,来AMC做志愿者。

可能是在山地客栈工作艰苦,AMC特意安排她们到条件最好的高地中心实习。但和她们的交谈中,我感觉她们对在荒野和户外并不感兴趣。而波士顿和纽约也有些破旧。这是国人的正常感受,我一点也不感觉奇怪。

大城市的纸醉金迷仅仅是这个帝国的一小部分,甚至相对于中国的大城市已经显得失去光彩。但实际上,这个国家的主体是荒野,文明的核心是荒野的精神。我为她们无法体会到正宗的户外文化而感到遗憾。

我从老乡那里收获了意外的好处——员工用Wifi密码,上网速度立刻快了不少。晚餐是标准的美式自助餐,既有绿色叶子、水果,也有牛排、意面、各种饭后甜点,健康,但卡路里爆表。


萨科河
阿帕拉契亚群山
自拍
回望
乌云密布的山脊
陡峭的山径
遥望高地中心

7月5日早晨,我在高地中心吃过早饭,搭车返回克劳福德垭口。我对天气的担心成为现实,昨夜垭口下了雨,早起天色依旧凝重,穿过萨科河(Saco River)上的木桥,我开始了3.5英里长2500英尺的爬升。先是向东在岩石与树根间闪转腾挪,然后又向西攀上光滑潮湿的石壁,在悬崖上起舞。高大阔叶林转变成松柏针叶林。整个克劳福德垭口尽收眼底。锡兰山如同庞大的野兽横亘在身后。飘忽不定的云雾就在脚下,透过它,整个克劳福德垭口尽收眼底,铁路像细线一样,高地中心浓缩成了几个黑点。我正在云端漫步。

经过2个多小时的漫长爬升,我终于登上总统山脊南端第一座山峰——海拔3910英尺的韦伯斯特山。按照总统山脊的命名套路,韦伯斯特应该是一位总统,但美国总统中并没有人姓或叫韦伯斯特。实际上这个名字取自新罕布什尔知名政治家丹尼尔·韦伯斯特。

丹尼尔·韦伯斯特生于1782年,是美国独立后的第一代美国人,他诞生与新罕布什尔州的富兰克林,毕业于达特茅斯学院。年轻的韦伯斯特先在波士顿做实习律师。1814年,他来到马萨诸塞的朴茨茅斯,成立了自己律师事务所。在之后的十年间,他代理了1700多个诉讼,平均两天一场。更令人吃惊的是,从执业开始到他去世,他代理了200场诉至美国最高法院的官司,其中不乏不少影响深远的诉讼,可以说韦伯斯特就是美国的古美门研介。

韦伯斯特不仅是一等一的大律师,也是当时美国政坛的风云人物。他一生都是坚定的辉格党人、联邦主义者,反对蓄奴和坚持高关税是他的基本政治主张。他不仅成功竞选众议员和参议院,还两次出任国务卿。1959年,韦伯斯特被美国联邦参议院评选为最伟大的五位参议员之一。

尽管履历辉煌,但历史学家对韦伯斯特的评价却是毁誉参半。很多历史学家认为韦伯斯特缺乏处理重大危机的领导力。他喜欢迎合大众,每当主张遭人反对,就立刻改弦更张。和很多北方政客一样,韦伯斯特和金融资本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生活奢侈靡费,腐败的疑云始终伴随着他的政治生涯。

我再次没入茂密的冷杉林中,这真是一种坚韧内敛的树木,生长在靠近山脊的地方。每一株都是那么矮小单薄,但他们紧紧地靠在一起,从岩石的缝隙中勇敢的钻出来,密密麻麻地占领每一寸土地,贪婪地吮吸着阳光雨露。

从韦伯斯特山出发向北走2.4英里便是海拔4052英尺的杰克逊山。我一度以为这座山以韦伯斯特的政敌,靠民粹上台的安德鲁·杰克逊总统命名。但我猜错了,这里的杰克逊指的是查尔斯·托马斯·杰克逊。这位杰克逊生于1805年,也是土生土长的新罕布什尔人,是19世纪美国知名科学家,据说他是拉尔夫·爱默生的小舅子。 

杰克逊虽然毕业于哈佛大学医学院,但因在大学期间参加前往新斯科舍的探险活动而迷上地质学。从哈佛大学毕业后,他跑到欧洲游学多年,主攻药学和地质学。虽然也不知道他到底学到多少,在科学家的朋友圈里混了一个脸熟。

等他回国,正好赶上1836年到1844年的地质调查运动。他担任苏必利尔湖铜业的矿产顾问,负责在湖区寻找矿脉。但他干得一塌糊涂,甚至被人形容为灾难,最后黯然辞职。之后杰克逊依然“活跃”在化学、地质、医药等科学领域。不过真正让人记住的他的是其经常和其他科学家争抢科研成果。而他自己鲜有真正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他的名字能挤进总统山脊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在杰克逊山上,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总统山脊强大的压迫感。它犹如一头巨龙在绿色海洋上下翻腾,我只是飘落在巨龙尾巴的一片鳞片上的灰尘,微不足道。微风扯着我的衣角,向我报告乌云正在北方迅速聚集的讯息。抬头望眼看去,巨龙的身躯已淹没在壮观的云海之中。


徒步的旅人
韦伯斯特山上遥望克劳福德垭口
皮尔斯遥望艾森豪威尔山


穿越沼泽的山径
米孜帕泉客栈
乌云笼罩山脊
艾森豪威山

我在岩石、沼泽、密林中穿梭。海拔下降,植被变得丰富多彩,北美赤松、白松、短叶松、云杉、白桦蔓延在陡峭的山坡上,遮天蔽日。我如同穿梭在幽闭的长廊中,在长廊的尽头是米孜帕泉客栈,这是第五家由AMC经营的山地客栈。米孜帕出自希伯来语,意思是勇敢、果断。客栈坐落在开阔的山脊边缘,通过客厅的大窗户可以看到东方的戴维斯山和它之下的深谷。

此刻白色的雾气正在深谷中肆意奔走,凌烈的风在枝头呼啸,这一切都预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客栈管理员是位亚裔老哥。我向他询问未来数小时的天气状况。他的回答是这几天下雨的几率很大,但大山的脾气总是琢磨不定,很难判断未来数小时将要发生什么。不过如果我要住下来,大概率可以有一份免费的晚餐。

我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思索着。行走的渴望和对风雨的恐惧交织在我的心头。我的目标是4.7英里外的云湖客栈。已近中午时分,我还有很多时间。从米孜帕泉到云湖之间需要翻过皮尔斯山、艾森豪威尔山、门罗山三座超过4000英尺的山峰。如果在裸露陡峭的山脊上遭遇暴雨,其结果将是灾难性的。但以行走数千英里的我有绝对自信。我认为冒险是值得的,便拿起登山杖走出客栈。客栈就在皮尔斯山脚下,紧接着就是一段极为陡峭的爬升。

下午1点钟,我登山海拔4310英尺的皮尔斯山。皮尔斯应该是总统山脊第一座用总统名字命名的山峰,就是第14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皮尔斯。他是历史学家公认的史上最差总统,甚至连21世纪懂王都望尘莫及。

富兰克林·皮尔斯成为美国总统是精明的政治计算的结果。首先他是一个民主党人。他出身律师,年仅33岁就成功竞选国会众议员。第二他出生在新罕布什尔,是一个北方人。第三,他是美墨战争中的“战争英雄”。他支持奴隶制,同时也希望维持联邦统一。尽管对民主党来说,皮尔斯似乎是不错的人选,但他的任期却是灾难性的。

皮尔斯短暂的总统生涯中最大的污点是任内通过内布拉斯加-堪萨斯法案。1820年,蓄奴州和废奴州在国会达成《密苏里妥协法案》。这项法案规定北纬36.5度以北禁止蓄奴,唯独密苏里州为蓄奴州。

随着美国的扩张,南北双方对政治版图的争夺也日趋激烈。在皮尔斯任上,双方在参议院各占42席。由于北方人口超过南方,所以北方拥有更多众议院席位。随着北方反对蓄奴的呼声渐高,北方民主党式微。民主党对联邦的控制益发脆弱,因此急于强化政治优势。1853年,民主党参议员史蒂芬·道格拉斯提出允许北纬36.5度以北的堪萨斯和内布拉斯加自行选择是否允许奴隶制。

这项法案引起北方激烈的抗议,但民主党控制的参众两院议院依然通过了该法案。皮尔斯没有组织该法案的通过,使得整个北方都讨厌他。南北双方都向堪萨斯大举移民,不同理念下的美国人为争夺堪萨斯的控制权而大打出手,暴力事件频出,史称“堪萨斯内战”。可以说堪萨斯内战预示了南北战争的必然性。而在联邦其他事务上,皮尔斯试图保持南北平衡,但这使得南方人也对他不满。内政焦头烂额,外交也一塌糊涂。他妄图谈吞并西班牙统治下的古巴,却引起了不小的外交危机。

皮尔斯的4年任期刚结束,但民主党却抛弃了他,转而支持南方人布坎南。他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白宫。在他卸任的4年后,南北战争就爆发了。皮尔斯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政治遗产。政治事业失败,皮尔斯的家庭生活更加不幸。头3个孩子早夭,唯一幸存的儿子也在皮尔斯上任总统前不久死于火车事故。妻子也饱受疾病和抑郁症的折磨。卸任总统后,皮尔斯就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最终于1869年死于肝硬化。


门罗山顶
迷雾中
不知去向何方


漫步山脊之上
迷雾中的云湖客栈

皮尔斯山上,我终于目睹了总统山脊主峰华盛顿山的真容。山脊盘旋着向北延伸直到云雾之中。突然微弱的阳光劈开重重乌云,横扫宽大的峰顶。金灿灿的闪着耀眼的光,墨绿色的海洋好像突然泛起了涟漪,色彩斑澜。它是如此威严、陡峭,尽管海拔并不算高,但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威仪。

雄浑的山脊与个人的渺小之间的强烈反差,让我的心脏几乎从胸腔里蹦出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脉搏的鼓动。庞大的山脊被填入空空荡荡的大脑,直到我的脑子里只有它。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我的双腿,即使我的肌肉已经累得酸麻,即使我的汗水已经让衣衫变得斑驳,即使前方正有暴风雨,我也义无反顾地向那至宽至大的山脊前进。

密密麻麻地冷杉林渐渐退去,我回到光秃秃的山脊上。前人铺就的山路十分简陋,只是就地取材,用碎石和条石堆砌在一起,仅靠着一座座碎石堆成的石塔辨别方向。山路崎岖不平,每走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力气。但我的眼睛完全被前方的壮阔的山景所吸引。我摇摇晃晃走着,挂在背包上的金属杯子叮叮当当直响,和着清脆的脚步声、砰砰的心跳声与呜咽的风声,悦耳动听。

经过一个小时2英里的陡峭山路,我登上了海拔4780英尺的艾森豪威尔山顶。埃森豪威尔就是美国第34任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与前面那位富兰克林·皮尔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艾森豪威尔不仅作为二战西线盟军总司令为反法西斯立下汗马功劳,而他的总统任期也相当的成功。在他任下,美国经济空前繁荣,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大国。

艾森豪威尔山顶平坦开阔,差不多有3、4个篮球场大。向北望去,我离主峰华盛顿又贴近一点,它呈现出更加高大伟岸的形象,让人无法接近。走在宽大山脊鸟瞰大地是我毕生的梦想,此刻我要珍惜脚下的每一步,调动各种感官充分地享受这种沁人心脾的愉悦与幸福。

下山路是巨大的条石垒成的石阶,每一阶都有50厘米高,完全不像供人类行走。石阶虽是人工修葺,但质朴得已和巨大山脊融合在一起。当我来到山下的岔路口时,天色再次突变。原本四散的乌云又重新向着华盛顿山聚拢而来。大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吹来,让人只能弯着腰走路。

我既可以从山腰的小路直接插到云湖客栈,也可以冒险攀登门罗山,再到云湖客栈。这次我没有犹豫,直接选择去往门罗山的路。门罗山海拔5372英尺,位于华盛顿山的西南侧,是新罕布什尔第四高峰。门罗山以美国第5任总统詹姆斯·门罗命名。这是一位中国人比较熟悉的美国总统,因为中学课本里都会提到他的门罗主义。

山风伴着浓雾伴随着我的左右。几米外,前路就隐而不见。回头望去,高大的艾森豪威尔山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时间停止了,我似乎坠入了一个只有乱石迷宫的时空。我不断向没有尽头的虚无攀登,从一个石塔走到另一个石塔,永远找不到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石塔消失了。迷雾中耸立着乱石堆积的峭壁,我徒手攀登,直到顶端。再向下望,已看不到底,沿着陡峭山尖走了不到100英尺,周遭似乎变得平坦了一些。我猜测这就是门罗山山顶。天色益发暗淡,彷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太阳。前路再次消失不见。白雾被山风撕扯成碎片奔逃四散,不一会又迅速聚拢在我身边。我的耳朵里荡漾着呜咽可怖的呼号声。这白雾就像摄魂怪一般包围着我。它们正在摄取我的灵魂,寒意从头到脚包围着我。我的双腿不禁打起冷颤。

我在乱石丛中跌跌撞撞地徘徊着,努力辨别下山的路。突然一道峭壁挡在面前,原来走了这么久我只攀到半山腰而已(事后查看地图,发现这里被标记为富兰克林山,但它只是门罗山南脊的一个小山包,所以并不算作正式的山峰)。我的心益发紧张,寒意继续侵蚀我的身体。我感觉暴风雨即将到来,那将是我的末日。我必须赶快逃离着陡峭的山脊。终于我再次登上一块不算太大的平缓山脊。凄厉的风声,奔腾的白雾萦绕在我的四周。我探头向下望去,只能看到黝黑的深渊。这才是真正的门罗山顶。

我的身体渐渐失去活力,益发僵硬。我缓慢而费力地顺着陡峭的山壁向下滑。这时3、4人正从山下跑了上来。我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几个轻装出发的越野跑者。我向他们大喊:“暴风雨就要来了,再往前走太危险了,赶快去回去吧”。然而他们并未理会我的呼喊,只是默默地擦肩而过继续向山上飞奔。

我对他们无视我的警告感到无奈,但此刻我已自身难保,必须尽快下撤。不知走了多久,我向山下张望。石屋的一角在裸露的山脊上若隐若现。我想那就是云湖客栈。看到客栈就意味着希望,我加快速度,冲进客栈。从艾森豪威尔山下的岔路口到云湖客栈不过3.7英里的山路,我感觉自己似乎走了一个世纪。


卸下箱子的“Thru hiker”
可爱的女孩“Happy”
正在讲解的管理员,都是年轻姑娘
布置晚餐的管理员
准备晚餐
云海

踏入客栈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化身成为弗罗多。前一脚还在风云顶被安格马巫王带领白色幽灵包围,转眼摘下手指上的小戒指,就掉入布理的跃马客栈。我的身边没有园丁山姆,但目标依旧是穿过米纳斯魔古尔的黑门,在巴拉督尔魔眼的注视下,前往奥洛朱因,将那枚戒指扔进滚烫的岩浆中。

北方的游侠、迷雾山脉的矮人、刚铎的武士、长湖的商贩、罗汗的骑手们都汇聚在这间拥挤的客栈。我四处寻找灰袍巫师甘道夫的踪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大步佬披着游侠的斗篷,抽着烟草默默地注视着人群,寻找撒茹曼的探子。

正当我陷入幼稚的幻想不能自拔的时候,大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几个大箱子叠得高高的自己移动进来。我定睛一看,并非箱子自己会走,而是一个年轻人背着它们闯了进来。我一眼便知他是一个“Thru hiker”,因为他其他登山客有明显的区别——留着大胡子,衬衫肮脏不堪,肩上遍布斑驳的汗渍,鞋子上全是泥土,脸好似好几年没有洗过。

他如此瞩目,竟吸引了客栈里所有“Thru-hiker”的目光。大家围着他聚在一起。就在此时,“Tinker Toe”也出现在客栈中。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古诗竟成了此情此景最好的写照。显然我们之间有着巨大的不同,就像矮人、霍比特人、精灵之间的区别一样。但我们都有同样的目标——卡塔丁山。那可能是沉睡巨龙盘踞的艾瑞博,也可能是魔眼注视下的奥洛朱因。

我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互相交换名字,但时间久远,我只记得其中一个绰号叫“Happy”的女孩子。她有一张永远挂着笑容,天真无邪的脸,声音就像歌唱的百灵鸟一样悦耳动听。她总是很快乐。尽管“Happy”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但却是她最好的写照。

云湖客栈是AMC在白山上最大的山地客栈,可以容纳90名旅客。AMC的客栈只在夏秋季开放,但云湖客栈的地下室却全年开门。为那些遭遇恶劣天气的滑雪客提供紧急庇护。人们给地下室起了个名字叫“地牢(dungeon)”。不过地下室也不是免费的,住一晚竟然要10美元。

云湖客栈只有两个打工名额(Work For Stay),所以在场的“Thru hiker”必然有人要饿肚子。最早到来的两个“Thru-hiker”是对情侣。一个好心人将自己多余床位送给他们。所以她们可以享受到免费的晚餐和温暖的床铺。背大箱子的小哥义务帮助客栈运送垃圾和补给,获得了免费床铺和晚餐作为奖励。而微笑女孩“Happy”和我——“霍比特人”幸运的获得了打工名额。“tinker toe”只能饿肚子了。

正当我们正聊得正欢的时候,窗外突然雷声大作。天色更加暗淡无光,道道闪电划过西方的天空。大家纷纷聚集在饭厅的大窗户前,紧张地眺望迷雾笼罩到干河谷(Dry River Valley)。大雨突然而至,雨水顺着屋檐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风声、雨声和雷声混合在一起盖过了喧哗的欢笑声。云湖客栈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大家瞬间安静下来,惊恐地望着窗外,仿佛我们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手表指针指向下午2点半,离我到达客栈不过10分钟。今天的幸运值已经爆表。很快,人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欢笑声再次荡漾在客栈中。不停有躲雨的登山客湿漉漉地闯进来。我看到了刚才和我擦肩而过的那几个人。我替他们为他们终于安全下撤而感到欣慰。

“Thru-hiker”都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暂时组成了一个小家庭。大雨足足下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风声代替雨声,窗外青灰色的雾气在天空中激荡。我跟随着一堆人溜出客栈。大风像是给厚重的木门上了一把大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打开。这可能是我经历过最强最快的山风。我冒着腰,尽力捂住帽子,感觉自己就像即将断线的风筝,随时可能跟着流云飞到遥远的西方。白雾如如同数百只摄魂怪一样盘踞在门罗山顶上。一切恍若隔世,我真不敢想像自己刚才是如何翻过这座山的。

阳光劈开了乌云的一角,照亮了山脊。山脊的西侧相对平缓,东侧却是陡峭的绝壁,东北方向的华盛顿山忽隐忽现。那是克劳福德、亨利·梭罗、本顿莫凯曾驻足的地方。在我眼里就如同诸神伫立的奥林匹斯山。我想和诸神同在。

回到客栈,管理员们在回顾客栈的历史。然后又详细地讲解不留痕迹的原则。然后大家散去回到给自己的屋子里休息,管理员们开始布置晚餐。下午6点钟,旅客们都聚集在饭厅里坐下,管理员们穿着小丑服,敲锣打鼓,粉墨登场,一个个轮流作自我介绍。

助兴节目进行了半个小时,正餐终于开始,前菜有浓汤、面包、主菜是意大利面、鸡排和三文鱼,饭后甜点是冰激凌和巧克力蛋糕。我、“Happy”和“tinker toe”只能坐在吧台旁的长凳上,看着他们吃。

直到7点半,所有人吃完晚饭,我和“Happy”正式登场。“Happy”和管理员负责收拾桌椅板凳,刷碗就只有我一个人。看着堆成山的锅碗瓢盆,我想起上学打工时的种种经历,权当是忆苦思甜吧。

一干就是1个多小时,一切收拾停当,已是8点钟。桌上冰冷的剩饭所剩无几,前菜早被吃得精光,意面勉强够两个人吃,盛三文鱼的盘子是空的,鸡排只有两三份而已。最让我气愤的是,管理员的几个朋友正盘腿坐在案板上吃着剩下的冰激凌。

一个小伙子正抱着满满一碗冰激凌笑眯眯地看着我。可能是意识到我有些不满,他哈哈一笑,冲我敬了一个理,说到:“辛苦了,兄弟”!假如他只是默默地吃,我也无所谓。但这句话怎么听都是充满敌意嘲讽,立刻勾起我的无名业火。但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把抹布扔到池子里,抱起意面吃起来。

残羹冷炙好过腹中空空,我和“Happy”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所有的剩饭,。盘子亮晶晶得可以当镜子使。疲劳和困意围绕着我的脑袋。但旅客们兴致很高,还围坐在桌旁,不愿离去,直到九点钟,灯熄了,大多数人才意兴阑珊地回房睡觉。还有几个人依旧坐在角落,惬意地弹着吉他。管理员走出来催促他们赶快上床睡觉,客栈终于寂静下来。

避雨的登山客实在太多,饭厅里也躺满了人。大家把桌椅板凳推到一起,一部分人躺在桌子上,一部分人躺在地上。有些人甚至没有睡袋,只能和衣而睡。我在角落里铺开防潮垫,钻进温暖的睡袋。这睡袋充满令人作呕、但已习以为常的臭脚丫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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