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长安,恐难再长安
窗外的知了一刻也不肯停歇一般地叫着,树干被火热的太阳烤得胡椒味都出来了。
头顶上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在响,总让人有一种它随时就要掉下来的感觉。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强忍着满头大汗,坐在寝室临时搭建的书桌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着那可恶的数学题。
此时此刻我心里最大的想法就是好好学习,然后逃离这个鬼地方,至少逃离这间连空调都没有,只有一台坏掉风扇的小小房间。
理想总是美好的,而现实是骨感的。
因为我永远也想不到三年后,自己还是住进了这样一间所差无几的寝室,用我努力多年的辛勤劳动。
一、长安,恐难再长安
我叫陈北北,东南西北的北。
这是十几年来我度过的第一个只有两天的暑假,因为我在初升高的时候考上了长安中学,一所以管理严格和高升学率有名的高中。理所当然的,录取分数也很高。
但是以我的成绩能够考上长安中学,其实是在老师和父母的意料之中的。
虽然这出乎了我的意料。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去长安中学念书。
就连报名统考,我也是事先不知道的。
只知道稀里糊涂的,就参加了考试;稀里糊涂的,就考完了;也是稀里糊涂的,在开学前三天拿到了长安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面临抉择,两份录取通知书摆在我的面前,一边是离家近而且从小熟悉的镇一中,一边是活在想象和流言当中的长安中学。
这个选择对我来说,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因为从小到大,我的性子就是偏向安稳祥和的。所以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镇一中。
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很懦弱。根本就是害怕承担后果所以总是选择没有挑战性的那一种活法。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过着平凡而安稳的生活。你怎么能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大起大落,就否认他们内心对于平静日子的渴望呢。
但是无可否认的是,我安静祥和的基因一大部分是遗传于我的父亲母亲。
而他们显然不够祥和安静,至少是偏向世俗眼中“懦弱”的定义的那种人类。
所以在初中班主任一通劝告的电话打来之后,他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长安中学。
我以为,父母不过是一味地听从老师的话语,就像在他们心里,老师亘古不变的是一份神圣的职业。这也直接影响了多年后他们对于我未来职业的意见。
而我知道,我的老师想让我选择“长安中学”就读,不过是因为我考上长安中学所给她带来的荣耀和利益罢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我的父母只是因为那一句“长安中学对北北将来的发展更好”,才打消了之前类似于“离家远,她一个人我们不放心”的种种顾虑。
而这些,都是后来我才明白的。
于是在这个我一点儿也不明白的短暂暑期里,我足足和父母呕了两天的气。
没有偶像剧里演绎的绝食和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我自以为是地维持着平时的生活,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执拗地不肯和父母多说一句话。
哪怕是走前的最后一天,母亲悄无声息地帮我收好了行李,像往常一样地唠叨着到了新学校该注意些什么,好好和同学相处之类的话,我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晚饭时候,我偶然听到父亲和母亲商量,明天让谁送我去新学校时,听见叔叔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滋味,啪的一声放下了碗,一路小跑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心里面五味杂陈,原来这些天来我无声的抗争,都是徒劳。父母一点儿也没有放在眼里。
我才发现,在他们面前,我永远都是这样一个小孩儿,折腾累了,也就罢了。
我压根不敢真正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比如离家出走,比如和他们大吵一架,诉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以为那是幼稚的人才会做出的事情,可才发现是我不敢而已。
原来,我真的从头到尾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儿。
可是,父亲母亲怎么忍心让我这样一个小孩儿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风风雨雨。
是夜,雨,难眠。
二、初见,便知日后印象深刻
NO.2
“不管折腾多久仍然无济于事”这一点难道不是自己早该明白的事情吗。
比如父母。
比如未来。
可是明明知道无可奈何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抗争,才应该是自己的本性吧。
比如小时候。
比如现在。
不是简单的天使与魔鬼的抗争,而是在我脑海里整整上演了一个夜晚的现实与理想之争。是真实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甚至于日后也可能上演的处境。
所以我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成功吧。
果然,还是失败了啊。
伴随着这样复杂的心绪我进入了梦乡。依旧复杂难解的梦境。
这一次是一大片将熟未熟的稻田,我像是偶然踏进又像是宿命般走进,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最终错过。
辗转,梦不得醒。
NO.3
即便总是深夜入梦,梦醒梦入,循环往复,我却依然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
这是我从记事起多年来的习惯之一。
刻意忽略掉镜子里那比眼睛还要大的眼袋,我梳洗完毕之后便下了楼。
才发现,窗外正下着大雨。
我忘记了自己的房间是隔着阳台玻璃和客厅大门的转角,这直接导致了不管外面有多大动静,我仍然处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地。
包括家里的事情。
下楼,叔叔已经在等着了。
我撇过脸去,故意不看父亲和母亲的脸,也假装不知道母亲夺眶而出的眼泪和父亲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对着叔叔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叔,我们走吧。”
不在家吃早饭也是父亲和母亲昨晚商量好的,说是担心人生地不熟要早点过去熟悉熟悉。
他们似乎总是这样,当着我的面商量一些关于我的事情,然后自顾自地判断和决定。
我像个主角一样出现在他们每一件讨论的事情里,却又像个配角一样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也像现在。
我走出家门去等叔叔的那一刻,才突然释怀了“要去长安中学念书”这件事情。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从今天开始我不必再面对父亲和母亲,不必再面对这个家里虚伪的假象,更加不必配合他们演出一场接着一场的戏。
应该是松了一口气的吧。
即使这代价是我从今以后我必须一个人独自面对这风雨,我也心甘情愿。
车终于还是开了,伴随一声长笛,冒出股股长烟,飘散了我对这里最后一点执念。
NO.4
雨哗啦啦地下着,对于我们那个地势偏高的小镇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长安中学恰巧处在周围地势最低的地方。
所以我和这所影响了我三年甚至让我记住了一辈子的高中第一次见面竟然意外狼狈。
我身上披着叔叔临时从摆摊上买来的廉价雨衣,站在高大坚实的学校大门前,看见长安在雨水的冲刷下卸下一层层“伪装”。
年久失修的道路,底下那些泥土在一场大雨过后像是终于得见天日般狂蹿出来,相拥在一起,朝着同一个地方奔流,汹涌不息。
它们的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映衬着手忙脚乱的人们身上的难堪。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只为这一场末日狂欢。
转眼即逝。
旁人只道大雨导致道路泥泞,学校设施损毁。
我却在窃喜,初见得以坦诚相待,多好。
日后该是可以很好相处,谁不得见我们当初狼狈不堪,哪管后来朱玉在身。
你好啊,长安。
我是长安镇上的北北。
今后请多多指教。
“轰隆”一声,雨下更大了。
三、陈北北,你敢说自己不羡慕吗
NO.5
一声响雷平地而起,一道刺眼的光直直地在我眼前劈开,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伸手去挡,却不曾想若是那惊雷真在眼前,这娇弱手臂又怎么挡得住呢。
可笑一般。
我好像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做些在世人眼中徒劳无功的事情,却在一个性子认定以后依然自以为是地坚持下去。
看着周围渐渐积聚起来的水洼,叔叔终于还是面露了难色,我这才开口:“我们去找老师报道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急急的一声“让开!”。
我下意识地往右边闪躲,退让了几步。
却还是没能逃过有预兆的突如其来,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右臂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向左倾去,脚下一滑,身子又整个倒向右边。
果不其然地,我摔了个“四面朝天”,跌进了长安的怀抱,身上也因此沾满了长安的乡土。不去顾虑这有多脏,此刻有多难堪。心里却想着,这下子我和长安就更加坦诚了。
其实是一声苦笑。
站起来之后,有意识地四处寻找“肇事者”。
物理老师说过,力是相互的。
那么?
那么她应该也摔得很惨才对。
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滋味。
但这也不能怪我,谁叫我在摔下去之前看见了她一脸“愤愤然”的表情,那样子就像是在说“不是叫你让开了吗,怎么还杵在这儿啊”。
那神情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一脸嫌弃和厌恶。
初中时候看到过无数次。
四下一扫,很快就看见了有些狼狈的她。
不过还远远没有我狼狈。
一是她幸运地摔在了一旁的台阶上,与泥泞的大道相比来说干燥得多。
二是她身边那个急急赶来扶起他的男孩儿。
冒冒失失,呆头呆脑的,除了笨手笨脚地扶起她,再也说不出别的安慰话语,倒是一脸比女孩子还要焦急担心的神情。
看她站不稳,还作势想要抱起她,看上去像是笨拙的“公主抱”姿势,却被女孩一手拍落双手,吃痛不已。
一边承受着女孩的嗔怪“谁要你抱啦,我自己能走!”懊恼不已。
真是又傻又笨。
但是……说不羡慕是假的吧。
有这么一个心疼自己呵护自己的人儿,即使有些笨拙,也是好的。
像是茫茫黑夜照耀自己前行的星星,而且还是只在自己的天空绽放的那一颗,也像是平乏的生活突然有了依靠和念头,隐秘的欣喜和快乐正在秘密花园里努力地生长着。
那一瞬间我好像就忘了自己是来看热闹的了。
不,也许是因为我在女孩的表情里看见了刚刚所谓的“嫌弃与厌恶”,现在仔细看来,那表情里还带几分无奈和欣喜。许是面对男孩而有的吧。
而我却自顾自地自作多情了起来。
又是一声苦笑自己。
女孩跌跌撞撞的向我走来,“对不起啊,都怪我跑得太急了。”
男孩立马跟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护着,道歉的同时也不忘补充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追着未央跑的话,她也不会撞上你,对不起对不起……”
“你瞎搅合什么啊,谁让你道歉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嘛,又不怪你。”
我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男孩女孩,心里第一次不是厌恶感,而是欣喜。
以往看见初中校园里打情骂俏的小情侣,我都是忌惮且避而远之的。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了想要知晓他们故事的冲动。
当她走到我跟前时候我才发现,刚刚因为自己的幸灾乐祸,竟然在潜意识里刻意忽略了女孩稍稍磨破而且还渗着血的额角,还有膝盖上那平添的几道伤痕。
都“破相”了,还在这里忙着给我道歉。
也难怪男孩那么着急。
暗暗怪起自己的自私来。
“都别说了,赶紧送她去医务室吧。”
我推搡着他俩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一边让叔叔先去报道,我也顺便去医务室换身干净的衣服。
眼睛里却已经是盘旋不下的眼泪在打着转儿。
第一次见面就在两个陌生人面前使用自己一贯的伎俩,自顾自地揣度对方的想法和心思。却又在话里行间发现自己的无知和自私,还有匮乏。
趾高气昂地,即使摔倒在泥土里,仍然妄想像个将军一样统领全局,却又在转瞬主动败下阵来,挂了白旗。
而这一切,竟是在对方全然不知的情形下。
不,也许只有像我这种内心荒芜的人还会对外界的人事如此敏感吧。
像是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又怎么能感受到这些反复揣度过的小心思呢。
长安啊,在你面前我果然还是隐藏不得半分。
又或许,只是这个男孩和这个女孩,在他们的面前,我所有的小心思都无济于事。
我越发对他们之间的故事好奇起来。带着几分愧疚和不甘地好奇着。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为愧疚。
也许初见不得识全貌是为不甘。
俗世红尘中谁人敢说自己没有几些小心思,不然又何以得过惶惶终日。
了解终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不过我也并非不信这世间有极近纯真之人。
他们是或不是。
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