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老张是在恐惧、心悸中醒来的,晚上临睡前,一颗丸药还仅仅引发的是鸡飞狗跳,梦中,事件继续演化,终于酿成血案,她杀了一个人。
昨晚老头子拿回来的药丸,在黑暗中像野兽焦黄的瞳仁,发出焦灼、饥饿的光,不像温润的下火药,倒像颗火药。她主意已定。其实昨晚临睡前主意已定,可为什么还会做那种梦?而且这次的梦不寻常,以前做这种事情手法干净利落,有时把那人推到硫酸池中,有时把那人沉到泥淖里,有时...总之是毁尸灭迹,难以发现,唯一逃不过的就是自己的心。醒来时,想哭,想吐,想尖叫,想咒骂,想变成一只野兽,咬碎最硬的骨头。这次做的有点不利索呀,本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只要再过一小会儿,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就没事了,但这次找了个帮手,愚蠢到把那个人的衣物拿出去售卖,结果被熟识的人辨认出来,事情就这样败露了。她在梦里拥抱了母亲,发现她像干柴一样瘦小,她在梦里告别了父亲,发现他正坐在农村老式的灶前深深叹气,看起来像是她的姥爷。醒来的老张瞪着暗黑的空气,拼命想从一个个飞速消散的碎片中拼凑出一个事实:我有没有真的杀了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要去那个地方度过余生?当理智终于瑟瑟缩缩地探出头来时,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惆怅。
想来的确有些好笑,昨天晚上她已经想好了,今天不和老头子对峙,而是直接给给公公打电话,老头子年龄渐长,对父亲的孝顺之心也同步见长。昨天拿回来的药丸,据说老贵了,也不是哪个人生病,只是老公公说了,惊蛰时节阳气上升,应辅以传统养生药方,清心下火,所以按人头派送了些药丸过来,说起来,昨天中午就有迹象表明公公要送药上门,老张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快油然而生,“不请自到”,对她来说是很抵触和很有压力的一种行为,有一种被侵犯、被窥探的感觉,当时很快混过去了,现在想来,这第一步就失守了,如果当下就正式告知“不需要”,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事了?也不一定,年纪大的人对“为你好”有执念。
晚上,药丸驾到,像圣旨一样装在铺着红丝绒的名贵盒子里,封在陈旧的蜡丸里,老张的眼神里流露着抗拒和抵御,知道撼动不了老张的固执,老头子把矛头对准了女儿。女儿从小是个吃药困难户,这他也知道,尤其是丸药,每次切成米粒大小,喝一大口水,吃一小粒丸药,半颗药下去已灌了个水饱,饶是这样,也经常会刮到嗓子,一阵痉挛,会把好不容易送下去的药和水像喷泉一样反喷出来,弄得前功尽弃。老张已经放弃了对丸药的尝试,老头子的固执却像女人的生理周期一样,隔一阵子就要聒噪一阵,磨蹭几天,孩子装聋作哑就混过去了,过一阵子再重复一次,老张本打算这次也插科打诨,混过去就算了,没意识到这次和往次不同,如果说这次是“圣旨到”,往次充其量只能算个“据说”,重要性、权威性绝不可同日而语。
女儿像只缩头乌龟一样,尽量不发出声音,不引起注意地洗漱睡了,突然发现女儿已经上床睡觉了,老头子的怒气像加油站里扔进了一根火柴,嘭,地动山摇,一脚踹开了女儿卧室的门,灯光从背后照进来,他的脸藏在黑暗中,身形像铁塔一样坚定,冰冷。“吃个药会死人啊?还不是为了你好?为什么总是拖拉逃避?马上起床吃药!早吃了,有这事儿吗?”一连串的问号像握紧的拳头,把女儿从被窝里驱赶出来,老张也躺在被窝里了,这会儿犯了难,劝不劝呢,劝谁呢?劝孩子吃,太违心,张不开嘴,劝老头子放弃,看那一脸正气,就知道不但不可行,还会引火烧身,不劝吧,实在觉得太过荒谬,谁说惊蛰就一定要下火了,不下火就会火、火、火、火一年?再说了,下火药千万种,为啥就要认定这一种?其实老张这几天还真有点咽干鼻燥,下下火也未尝不可,但这丸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面前,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老张宁可多喝开水,也不愿屈辱地吃下这“好意”。女儿裹着被子,又生气又委屈,蓬着头站在老张面前,老张伸开胳膊,女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冲到客厅完成吃药任务去了。
老张失眠了,她生气,公公把手伸到自家的院墙,生气公言,老头子必行,家人必果,生气自己没有帮到孩子,让孩子吃药的感受充满了屈辱,生气...生气中,老张睡着了,睡梦中老张杀了一个人。熟门熟路,如训练有素的特工,唯一的区别是,这次她要被抓住了,这次她和父母告别了。
天渐渐亮起来,老张看到窗外的光,听到布谷鸟低低的咕咕声,知道自己正平安地坐在床上。春天的阳光一点点,驱散阴暗,一颗药丸引发的阴影正在退去,她的心经过一晚上的恐惧,忧伤,现在还像在冰水里泡着一样冰凉,春天来了,是时候把它捞出来晾晒一番了,老张想,多晒晒,也许会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