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时,记得我们聊起各自对金钱的目标。我说:我只愿解决温饱,只愿过普通人的生活。钱不多,反而觉得很可贵。而且,用有限的钱买了礼物送给身边的亲人,不是更显得珍贵吗?
我并不明白这里面蕴含着怎样的人生哲理。我只是想幸福。我本能地以为,坐在自行车上会笑,而坐在宝马车里会哭。
当然,我不是天生的哲学家,这些都是我之前有限的人生经历给我的感受。五岁那年,父亲出差回来,给我买了马蹄酥,其实就是类似沙琪玛之类的东西。在那个零食很少的年代,那几块马蹄酥给了我这一生关于美味的回忆。我记得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藏到书桌下的抽屉里,用纸包好。然后每天晚上关灯了,我也还会爬起来,拉开抽屉看看它们。就着窗外的月光,静静躺着的它们仿佛有了生命,在冲我眨眼。因此一整个晚上,我都睡得香香甜甜。长大后,我多少次去寻找这个小零食,却再也尝不出当年的味道。其实我早忘了它具体的味道,但它给我那沁入心脾的童年回忆。
还有那个时候的月饼。每年过了七月十五,我们就开始张罗着打月饼了。关于几油几糖,先要在家里开会商讨几天。这糖和油的比例决定了月饼的价钱和它最终的口感。但其实,等父母把一大袋子月饼用自行车驮回家的时候,我们早已不再去管什么几油几糖了。那似乎还热乎的,香酥的月饼带给我和弟弟的快乐是无法衡量的。那一个月,每天放学后,我们都要先去凉房的坛子里拿月饼吃。我吃的不多,但弟弟似乎要吃两个的。那种满足的感觉,让我们想要飘起来。
过年也是一个让人激动的事情。从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年货。我们请妈妈买糖,牛奶糖、水果糖、酥糖,买来放入一个铁质的糖盒。然后,我们在过年前就每天数一遍糖。今天回忆起来,才觉得,原来最早的数学是这样学的。数总数,或是分类数,还练习均分。等到过大年的那一天,我们装在新衣服的口袋里,终于品尝数了将近一个月的糖,像是在与一个熟悉的朋友终于见面。酝酿了一个月的甜蜜,在入口的那一瞬,幻化出的幸福味道也是陪伴终身的。同样的美食,还有炸麻花、炒瓜子和炒花生。而这些,都是我们成年后不怎么品尝的食物。
一个星期一次的雪糕,就是最早的伊利花脸雪糕,偶尔改善伙食的炖鸡,过年时牛奶厂的亲戚拎来的冻成一大块的牛奶,秋收时亲戚用麻袋背来的刚从地里摘来的玉米,这些食物的味道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地吞噬着我其他的幸福味道。我常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时代缺乏更多的美食吗?是因为长久盼望带来的心理体验?还是,所有这些美食里,都有一种味道,叫情感?
我永远记得,在我有一次上大学要走时,父亲带我去吃早点,那只是一晚普通的黑米粥。等到自己有了家,多少次尝试,都没有熬出那一个清冷的早晨那碗粥的味道。这些普通的饭菜给我一生中再也无法找寻到的记忆,带给我永远的温暖。还有,上大学第一周,二爹去学校看我,接我到党委食堂吃的鱼香肉丝。我第一次到南京,大学舍友接我,吃到的大娘水饺和鸭血粉丝汤。我在南京过中秋时,师姐觉得我背井离乡,给我带的月饼,和请我到她当时狭小局促的小屋里吃的家常美味。
这些幸福滋味都与金钱无关,而它们之所以历经时间的流逝而经久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我想,再没有别的解释了。它们带给我成长中的快乐、它们蕴含着最珍贵的人间真情。
上大学时,得了奖学金,总会给妈妈买衣服,给弟弟买一些小东西。看到它们的满足,我的心里充满了最深的幸福感,几乎要把自己感动哭。后来,物质生活越来越好,我却很难找到什么东西,送给家人,能让自己也有一种幸福的体验。我们常常面对一桌子的美食,慨叹着年味的缺失,仅用回忆填补它。
是的,真正让你感动的幸福滋味都是与金钱无关的。我们的心灵,只需要温暖。一种默默的关心,一份深深的理解,或者,只是世间最平常的爱。它们在你周围,你就会踏实,有勇气面对生活的狂风暴雨。再冷的天,再大的风,抬头看到自己的那扇窗,仿佛听到窗里孩子的打闹和笑声,看到老人们的身影,心就瞬间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