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很绝望,它没有逃跑,兀自神伤。它对不起了太多同类,它觉得如果自己不死在这里,那就是一个十足的叛徒。它毁了同类,可它不是叛徒。
它忽然明白了视死如归的真正内涵。
它的同类们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它依旧不动不摇。
老虎说:“对不起。”
猴子哈哈大笑:“还在装,你真有意思,演技满分啊,这时候都装啊。”
老虎说:“其实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猴子从哈哈大笑换成了冷笑:“事实不是我想的那样?哎呦,我的天敌先生,小的没敢想啊,小的只需睁开眼这么一瞧,嘿,你猜怎么着?”
老虎沉默。
猴子神采奕奕地说:“我的同类们都死了!嘿!死了!”
老虎依旧沉默。
猴子说:“沉默是今晚的康桥?你不废话也好,省的我喷你,快弄死我吧,我也没什么话想说了。”
老虎缓缓地说:“你不会死的。我不吃你也不杀你。”
猴子一愣。
老虎才像是猎物一般,垂头丧气地说:“你是我兄弟。”
猴子气的浑身直哆嗦:“去你妈的兄弟!兄弟就是带着自己同类去杀了,吃掉兄弟的同类?兄弟就是潜伏了几个月最后露出丑恶嘴脸的兄弟?兄弟就是假惺惺地相陪相伴?兄弟就是跟你这样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老虎叹了口气,没说话也没有离开。它的同类们似乎视它们俩为空气,不闻不问。
猴子忽然感到了一阵巨大的悲哀,一种铺天盖地昏天暗地的悲哀。它想,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啊,自己把自己陷同类们于万劫不复之地的责任全推给了天敌,自己却懦弱地逃避。天敌是什么啊,天敌就是万事相克,居然把自己的错归咎于天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临死之前都要虚伪地指责别人,都要获得心里的慰藉,这他妈的都是什么啊。
猴子也不做声了,嘲讽似的笑了笑。
老虎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对,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猴子说:“说吧,都无所谓了。”
老虎说:“我接近你真的只是因为我说的那样,我想离开那个地方。我的同类们在那儿饱受磨难,饥饿,干旱,炎热。我只是想离开它们,我看不得它们在我的眼里如此难过,我想自己也许会死在别的地方,独自一人,倒也安逸。然后我遇到了你。其实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视死如归,所以我并不打算吃掉你。”
猴子喃喃道,视死如归。
老虎说:“于是我跟着你四处游荡,在路上偶尔也能寻到猎物,我不再有那种感觉了。我觉得咱们就这么飘荡也挺好的。之后你带我来到了这里,我看到了你的同类们,它们也撵走了我。我想起了我的同类们。它们还在艰难地生活。你是我兄弟,我承认,可你的同类们不是我的兄弟。我纠结了很久,我的一头是我的同类们,另一头是你。有的时候,事情简单却又复杂,就像总有人问你,到底是母亲更爱你还是父亲更爱你。爱这个东西永远没法衡量,他们用着不同的方式爱着你,或沉默或轰轰烈烈,只是有些表现的明显而有些却深埋心底。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但我必须选择。最后我选择了我的同类。”
猴子说:“所以你放弃了我。”
老虎说:“不,我没有放弃你。我说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就像忽然有一个选择题到了你的面前,你不得不去选,而选项却缺一不可,在这种情况下,答案的意义就没有意义了,答案就单单是答案了,你懂吗?”
猴子说:“不懂。”
其实猴子早已明白了老虎的意思。老虎在向它解释选择是无可奈何的。它如果选择了自己,老虎的同类们就面临着灾难,它如果选择了同类,猴子的同类就面临着灾难。一朵罪恶的花开满了老虎的心里。其实最难受的恐怕恰恰是选择。老虎本可以选择了同类,然后不做任何解释,就那样离开。可它终究是一个善良的老虎,虽然这种善良恰恰给了猴子最后的打击。
猴子说:“倘若你不告诉我这些,把我吃掉,我觉得自己反而解脱了。”
老虎说:“我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猴子说:“你做对了。我已经不怪你了。我想开了。世界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你的选择也是不公平的。你未必比我好受。”
老虎说:“谢谢你。我们还能一起走吗。”
猴子笑了笑,说:“不可能了。要么你现在把我吃掉,要么永别。”
老虎愣住了:“为什么?”
猴子说:“因为你背叛了我。我知道,你的背叛源于无能为力的选择题,源于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但你总归是背叛我了,不管如何,我都不能再下贱一般地摇尾乞怜再跟你做兄弟。”
老虎说:“我不懂,但你执意要离开,我不挽留。”
猴子说:“那我走了。”
老虎沉默了。
它们都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