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棒……”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很想锻炼自己，下乡卖了2个月的冰棒。
装冰棒的泡沫箱只有县城出售，我和一个小伙伴咬咬牙，踩着单车一路摸到了40里外的县城。城里的楼好高，人好多，沥青路破破烂烂，空气里混合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可总找不到泡沫箱买，咋办？
烈日当头，我看到俩男孩急驰而来。前面的男孩单车上驮着一只雪白的冰棒箱，他左手扶车把，右手往前面指点。后面的小男孩伸长了脖子满脸激动。我俩当机立断，跟上！
跟了一里路，俩男孩目光锁定了一个商店。我和伙伴马上全速超车，把车咣啷一撂，冲进店里，抱起了最后一只泡沫箱。没错，最后。没错，一只。那俩男孩半天还没反应过来。
当夜我兴奋得醒了好多次。第二天4点多就赶到冰棒厂。一直等到6点多，老板才慢腾腾地开门。
普通冰棒2分5，大冰棒3分钱。我批发了300根冰棒，转进了一个村庄。“冰棒啊……”一开口，马上咽了回去，脸发烧了。在家里都练好了，怎么就张不开嘴呢？
终于有人光顾了。我手颤抖着掏出冰棒递过去，收下5分钱。开了张，我胆子就大了起来。扯着嗓子大叫“冰棒……”、“酒瓶鸡蛋换冰棒……”。从此信心满满，每天精神抖擞的四处飞奔，吆喝遍了周边几个乡镇。
那两个月，整天盼着天气再晴再热一些。只有大热天，俭朴的乡亲才舍得买冰棒吃啊。最热那几天，一天能卖2箱冰棒呢。
进村最怕狗咬。一般的狗只会远远叫几声。有一次，几条狗叫过一轮后围攻上来。我一边喝斥，一边作势弯腰，狗怕我捡石头砸，夹着尾巴逃开了。但另一次，一头好大的狗只怒哼了一声，就埋头猛冲过来。我一看真要被咬了，噌地跳下车，将单车打横挡在身前，一边兜圈躲避，一边撕心裂肺大叫：“谁的狗，咬死人了！”周旋好一会，一个女人才皱眉黑脸地走出门，将狗喝了回去。我松口气，两腿猛抖，车也蹬不好了。我慢慢挪到块石头上歇下，好久才起身离开。
有一天，我在公路上被5个人叫住，买了10根大冰棒，开心极了。收钱时，一个中年人挡住其他人，很得意的笑着递过来一张100元钞票，我身上哪里有这么多零钱找，明白要被宰了。
“大叔，你们谁有零钱不？我找不开。”
“我们没有零钱。”
“大叔求求你了，我挣几分钱不容易。”
“我没说不给你钱呀。怪你自己。快滚，没拿20根算你运气。”
以后再卖冰棒，我就坚持要先看到零钱才肯拿冰棒了。
出门时，总要带上半张面饼做干粮。有一天中午，我到处找不到水喝。真渴时，吃冰棒是解不了渴的。正拿着饼子干咽，遇到了2个拎着水瓶的小孩。
“小朋友，我拿冰棒跟你换水好不好？”
小家伙犹豫着递过玻璃瓶。
我递过冰棒，将瓶里的水咕咚咚一饮而尽。
“谁家往水里泡大蒜末啊？这么难喝。”
另外个小家伙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赶紧将自己瓶子举得高高地：“我的好喝！”
可我肚子都喝胀了。“算了，也给你一根冰棒吧。”
有一天逢集，街上人来人往，刚好特别热，冰棒很好卖。
突然传来声怪怪的吆喝：“卖冰棒的！多少钱一根？”
我扭头一看，是一个戴墨镜穿黑T恤的小个男人，身后不远处扎着辆单车，上面有一只冰棒箱！听说已经有几个人因为卖低价冰棒挨打，这肯定就是同行想闹事了。
我流利的按别人教的回答：“小的1毛，大的2毛！”故意将价格往高处报。
那人哼了一声：“你家住哪儿的？”
“就旁边南街的。还要冰棒吗？”我装作完全不懂。
“要个鬼，”他转身指着不远处，“看到那个人没？瞎卖低价，你也回家叫几个人来，我们打他一顿！”
最热闹的十字街心，一个50岁多岁的男人正大声叫卖“大冰棒1毛！”一堆人围着在买。
小个子男人抽出一条铁链，铁链上还拴着把锁头。一招手，旁边又冒出两个男人，三人大模大样地走过去。
“老家伙，你想干啥？”小个子胳膊一抡，锁头砸在了泡沫箱上。两个同伙也绕过去想动手。
那老人昂头不语。一个铁塔般的大汉突然从旁边闪出，二话不说，左手捏住小个子脖子一举。小个子脚尖离地扑腾着，双手拼命地掰大汉手指头。大汉右臂抡开，扇子大的巴掌“叭叭”地在小个子两边脸上各抽出5条大红印，随后松左手，起右脚，“嗵”一声，将小个子踢出几米远。那小个子挣扎着爬起来，摸回墨镜，铁链也不敢捡了，鞠了个躬，瘸着钻出了人群。
大汉闪回一边，双臂交叉怒视周围。老人接着吆喝“大冰棒1毛！……”
2个月时间在烈日下和冰棒箱旁飞逝，我快开学了。一天下午，早早卖完了2箱冰棒，我满身大汗，去水库洗澡。
河水清澈透底。我摘下草帽，照见水中人长发过鼻，目光倔强而又自信。因为喜欢高卷裤腿，我一身被晒成了三截颜色，大腿到脖子白一些，其他地方像酱油焖过一般黑红透亮，胳膊和腿多了一些肌肉。
可是又疑惑了：平时没卷袖子呀，怎么胳膊也黑了小半截？
低下头，看到浸出一圈白汗碱的上衣，胳肢窝里崩开了两个口子，又想到最近也频频崩炸的裤子，我恍然大悟：长个儿了。
那个酷热而难忘的夏天，我拔高了18公分，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