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忆旧（四首）

半路分携子竟行，只留残瑟作哀鸣。

元非太上能轻世，恰是中人敢忘情？注1

梅影散香风一阵，子规啼血月三更。

蓦然惊起因寒甚，怕听敲窗夜雪声。

最含情处是梨涡，惹我殷勤献许多。

润物还同春雨露，遮阳一似紫藤萝。

香魂讵料归仙境，兰桨应知到奈河。

从此深宵化精卫，壮怀填海唱悲歌。

轻颦浅笑记温存，冰雪情怀却带温。

勤育百花成果实，难留一刻歇晨昏。

湘云楚水流无迹，蕙蕊兰苞绽有痕。

共享芳年才廿四，被谁悭阻到银婚？

谢相扶佐惬情怀，半世书生解运乖。

多我案间诗共酒，少卿身上钏和钗。

先凋茂叶悲秋柳，后死粗根愧古槐。

自誓幽居将百日，为君停盏更停牌！注2

注1：《世说新语》载，王戎丧子，哭之甚悲，朋友劝他说生死亦寻常事，不可太悲，王戎曰“太上忘情，下不及情，钟情处正在我辈。”

注2：内子生时爱打牌，予于闲暇时亦乐于参与。

头七再悼内子（四首）

雪花空结玉玲珑，冷冻相思入镜中。

净骨已存枫径北，芳容犹忆桂堂东。

从知独往成仙鹤，尚想双飞作彩虹！

日后逢春向谁泣？楼头夜雨五更风。

霎时分手隔阴阳，永记温柔浅淡妆。

不必暂归家一梦，已经惟有泪千行。

新翻旧照犹含笑，渐少余衣尚散香。

收拾零钗和断粉，珍藏从此不开箱！

华表魂归作鹤啼，匆匆仙去武陵溪。

难从庄蝶随缘化，为在庐山被景迷。

忆旧常翻深匿札，听猿莫上最高梯。

新春怕梦还期梦，梦里犹将玉手携。

辛苦持家解困微，殷勤育子近丰肥。

原期淡淡缘能久，熟料茕茕子自归！

此日瑶花因我冷，来年紫燕向谁飞？

柔情已筑樊笼固，渐老如何奋突围？

沁园春•重临长春故居再悼内子（四首）

 老鹤双栖，作客将雏，美梦落空。怨春城再历，游魂杳杳；冬风更凛，暮雪濛濛。帷幕犹温，庖厨尚暖，无复茶香共酒浓。天欺我，让中年坎坷，劫难重逢。注（1）

 人生自有穷通。叹藩溷琼筵造化功。（注2）恨冯唐易老，无缘将相；蒲仙不遇，说鬼雌雄。贵胄词骄，纳兰容若，竟痛亡妻短命终。吾何憾，信沧桑炼笔，不幸尤工！

 注（1）：余家17年前曾遭火灾，余不在家，亏得内子全力拼救，方才保全孩子及多数财物。

   （2）：用范缜辩论事例。

痕迹依稀，眷恋温馨，尚有旧巢。记装修独任，衔泥紫燕；绸缪未雨，护卵金雕。梧叶惊霜，杏花飞雪，两度春秋耐寂寥。拼顽疾，总将卿笑靥，慰我烹调。

 飞凰已赴重霄。痛萧史徒然弄玉箫。梦茫茫西极，灵猴乞寿；滔滔东海，精卫掀潮。醒后微灯，身边幼子，爱在红尘岂可消？从今后，做孤枝老干，挺育新苗。

  我乃湘君，卿是湘灵，播爱满湖。建兰庭桂院，多栽翠竹；椒房荪壁，更饰流苏。我会弹琴，卿能鼓瑟，数曲清歌跃鲤鱼。佳期短，叹曲终人散，峰影模糊。

 寒波渺渺愁予。纵余马江皋过旧居。看门前路径，霜凋杨柳；区间园圃，雪覆蘼芜。诗写几回，魄归何处，沧海月明鲛泣珠。悲歌后，似冷蝉吞露，老骥迷途。

 执子柔荑，与子偕归，本欲百年。奈天公吝啬，三生契阔；家庭坎坷，半路抛捐。廿四青龄，一轮花信，竹未凌云马未鞭。重回处，剩枕衾有梦，厨灶无烟。

 休悲逝后生前。诫重担仍挑敢息肩？盼凤雏振翅，孤鸣脆亮；凰儿作伴，对舞翩跹。几盏清茶，三杯淡酒，研墨挥毫写素笺。长开眼，待读经诵佛，以慰长眠。

 浣溪沙（五首并序）

 序：内子七七烧尽，新春将至，旧痛未痊，连赋小词以记。

 双宿双飞不羡仙，哪堪天妒绝中年。七周烧尽梦无缘。

 大雪纷飞思密语，小兰红紫对愁眠。披衣久久坐灯前。

 短梦醒来夜不浓，壁间黄历字微红。小楼犹在月明中。

 玉骨烟飞留塞北，梅魂花发在江东。南游能否再相逢？

 铁画银钩（注）带冷香，嘘寒问暖字中藏。遗书滋味此时尝。

 摹字难成惟叹息，焚香满鼎是悲伤。冰窗昏月透微黄。

 注：内子字学宋徽宗瘦金书颇有几分相像。

 连日悼亡颇费词，不知交九北风吹。小兰红上报春枝。

 半世姻缘归去日，三生信守待来时。惯于晨起发幽思。

 几度哭卿卿可知？悼亡诗笔费推移。素笺书满断肠词。

 卿去容颜欣未老，我留心力恨难支。百年能有再逢时？

祝英台近•立春前二日梦亡妻有寄

 减云情，融雪意，春讯到园圃。日暮东风，垂柳冻枝舞。小兰尽绽南窗，夜来灯映，竟何似，爱卿眉妩。

 被谁阻。玉纤醒后难携，柔香在衾素。归梦无凭，还迷自家路。可堪双鬓添霜，春风不绿，更思子，泪流如雨。

为亡妻销户口作（二首）

忽忽行迷幻亦真，百年过半几沉沦。

曾为高咏狂喷客，竟做无家丧偶人！

细雨回寒阻新暖，东风乏力卷浮尘。

绝知今夜难眠久，从此生涯是独身。

归来哭诵《遣悲怀》，荤酒移除为戒斋。

卿是枯身遭炬柳，我犹回绿报春槐。

仲春莺燕常相拒，半死梧桐信可埋。

纵有天堂在何处，谁家青鸟做邮差？

醉太平·清明夜

 初阴又晴，残寒渐轻。凄凄婉婉清明。叹厅钟自鸣。

 思卿念卿，三更四更。共谁残稿孤灯？恨愁苗暗生！

先妻冥诞有赋

悠悠生死两轮圆，又过中秋节庆天。

易举琼浆祭冥诞，难将锦瑟怨华年。

思深破碎云丝里，爱重披离雁字边。

惟愿今宵能入梦，银河清浅共乘船。

生查子

 初见桂花时，携手江南赴。良夜宿秦淮，袖隐黄山雾。

 又到桂花开，独作鳏居赋。塞北远奇香，冷月凝凉露。

金人捧露盘•赋元旦香雪兰开兼怀先妻

 倚新妆，开白雪，发幽香。记旧日、入室登堂。玉手栽培，庆仙根、终获二重乡。引朋呼伴，渐来全、粉紫红黄。

 偕同赏，成追忆；存只凤，念先凰。赋一曲、夜泣灯伤。琉璃易碎，（注）赖此花、留住永芬芳。梦醒时刻，更为伊、回尽柔肠。

 注：白居易《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贺新郎·先妻二周年忌

 两度周年积。恨匆匆、乌飞兔走，尽成凄厉。才抚清明杨袅袅，又照中元荷碧。未冷却、中秋岑寂。十月初冬增寒气，落纷纷大雪花如席。天地肃，一同白。

 半生相伴空追忆。记犹新，挑灯对读，字词研习。不厌棋狂诗词癖，换盏推杯相激。讵料到、早升仙国！甘旨冥钱超十万，隔阴阳，能否尝涓滴。执子手，待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