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石著长篇小说《出路》
提纲:一个寒门学子的平凡而曲折的成长历程,演绎着从辍学、遭世人轻蔑和遗忘、到奋发图强考取名校后的情感经历,见证了的世俗人心。跌宕起伏的艰难人生、荡气回肠的情泪爱悔,呈现在一个个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人性“真、善、美”的“出路”在哪里?
本故事叙述的每个情节,可能离我们已经遥远,但“满纸荒唐言”下的“一把心酸泪”,却永恒地挂在时空之外。
一
六点三十分。
杜晓雪赶上了“M”镇至”H“城的第一班客轮。
他匆匆在二楼舱 一个角落找地方坐下,然后,想从沉甸甸的行禳中抽出本书,以打发“M”镇至”H“城这段航程上慵慵懒懒的时光,当他的手刚刚触及到他那读书郎的行禳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使他不得不停下已伸进书包的手。
“杜晓雪!喔,真的是你!“
他抬起头来:一张红扑扑而俏丽的小方脸,正对他流漏着温柔的笑意。
叶玉秀!他立刻站起身,同时忆及三年前的少年生活,当然更不会忘记这个极富诗情的少女。
“玉秀!“他温存而腼腆地省姓而呼,同时也大大地感叹两年间伊人的变化,并油然而生对她的亲切感。
“不。“女孩在他面前的长凳上坐下,一脸的春意融融。
“不。“她说:”你忘记了吗?我改名~碧柳 了。“
哦!他轻呼。顿时脸红了。是的,她应该叫“碧柳“的!这是那个做了半辈子作家梦的陈老师给他的得意门生”预备“的笔名!
“我给你们俩一人取个笔名,“当时,老先生坐在办公桌后,深度眼镜的镜片后流露着他的慈爱:
“你,”他指着擅长写诗的女孩说:“就叫´碧柳´,碧绿的碧,杨柳的柳……..“
“你呢,“他拍拍近在身旁的杜晓雪那扶在桌上的小手说:”你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篇抒情的散文,不过,为了我良好的祝愿,再给你取个名:恩襄,有恩于襄江人吧……..“
那么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杜晓雪不由得暗暗地一阵激动,立时对 自己“省姓而呼“的低俗感到羞涩。他收回误等一握的右手,尴尬而自嘲地摇摇头,然后疏她而坐。
“哎,“她掠一掠额前地垂发,依然是一副如梦如诗的笑容。”杜晓雪,你怎么还是老样子?!都走 上社会了,依然一副落落寡欢的神态,就像一个苦行僧。”
我?!他惊讶地望着她,随后淡淡一笑,内心一片凄苦,但他不愿跟她解释。实质上,他从来不愿向任何人解释的。现在,亲切感慢慢褪去了,他将目光漠然地瞟向人群,但他的眼中,竟无一物……..
他想起自己的初衷,目光慢慢收至脚边的行囊。
“还记得许迪吗?“
女孩的声音,将他空白的脑际,布上一副清晰的素描:小小的脑袋上,附着一张瘦削的脸,尖尖的下巴上,有一张永远带着浅笑的女孩子般的小嘴……..
“矮龙许迪?“他抬眼望望斜侧的女同学。
“对!你居然还记得他的绰号!”
岂止这些!杜晓雪立时感觉到,被人遗忘的,也许只有自己。
“也难怪,”女生感慨道:“当初,你跟许迪,可是齐虎相当的。“
如果生活不叫他在那个时候失去父亲和哥哥,他也许远比‘矮龙许迪’要优秀,整个初中阶段,杜晓雪是全校公认的希望之星,其次才是许迪和叶玉秀。可是……
“你辍学后,许迪还一直念叨你,” 碧柳满面陶醉地回忆道:“直到他考取一中,仍在为你惋惜。”
“哦。”杜晓雪暗暗地一阵激动。想当初,他和许迪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各科都 竞争 得相当激烈。许迪当时是嫉妒他的。这一点,他很清楚。但,现在,许迪终归是长大了,他在后来能念及自己的“劲敌”,这一小小的变化,足以给杜晓雪带来欣慰。
“真遗憾,我一直得不到你和他的消息。” 此刻,杜晓雪是真的感觉到有些自卑,但他没有暴露,他的目光只是悄然地瞟了一眼‘碧柳’胸前“H.Q师院”的校徽,心想:青春,倒是准时地走进了她们的生活。
“许迪考进一中,都高三了,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而且知道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虽然,他杜晓雪辍学三年了,但他从来没有放松与许迪的竞赛。虽然命运叫他在无形的跑道上,留下整整三年的时空,但,他有信心赶上许迪。三年来,杜晓雪还是原来的杜晓雪。
“我由衷地祝福他!“ 杜晓雪朝这位同学点点头,一脸的真诚。
“他要知道了,一定会感激你的。“ 碧柳对他坦然一笑。她的笑,总 具备 感化人的纯真和妩媚,叫人如读一首短小而优美的情诗。
“你不知道,许迪个子长高了。“ 伊人兴奋不减地说,”而且,也开始懂感情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 晓雪忽然觉得自己远比她们要苍老,似乎面前的同学,已不再是自己的同辈人。
“只是,他的个性还总像一个孩子,” 碧柳 并未留意杜晓雪的语态,她只是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她正编织着一个幸福的梦。
“许迪的依赖性太强了,都马上要高考了,生活上还是一点都不晓得自己照顾自己。这不,每星期我都得给他送点好吃的和钱去,还得给他清洗一周的衣服和被单,唉……”
杜晓雪含笑地望着说话人,他读得懂这位情窦初开的少女所要表达的内心世界。说心里话,他暗暗地祝福这对少年的同学。所以,他专注地听她讲许迪的轶事、趣闻,听她讲她与许迪之间的甜蜜的烦恼事……之后,从伊人口中,他渺茫得知了“H.Q师院“的地理环境、师职情况及教学设施,甚至了解到碧柳所在班级有多少男生和女生……最后,碧柳拿出一本书来。
“你知道郑愁予和余光中吗?“ 她说:”还有,席慕容……?“
略知一二,但杜晓雪却摇摇头。
“他们的诗,读起来美极了!“ 诗一般的女孩开始谈起了诗。
“等你在雨中
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
蛙声升起一池的红莲如红焰
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
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 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 刹那永恒
等你 在时间之外
在刹那 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 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在我的鼻孔
我会说 小情人
若这只手应该采莲
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 在 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著
瑞士表说 都七点了 忽然
你走来
步雨后的红莲 翩翩
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 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中 有韵地
你走来
……“
女孩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仿佛进入余光中那憾世的清幽与孤独中……
杜晓雪一眼瞟见了她手中的册子-----《郑愁予和余光中》。
“我更喜欢余光中。“ 碧柳说:”他的情诗,有别于舒婷的刚毅与果敢,写得支离破碎,缠缠绵绵,却让人细嚼慢咽地产生弃之不忍、趋之不及、空灵如洗的悱恻之伤……“
杜晓雪静静地听着。他感觉碧柳 评诗,有些天真的唯我是愿,评得有些偏颇。但他并没有说话,像一个肤浅的学生聆听老师的教诲一般,虔诚而专注。有片刻的时间,他望着面前这个女孩,竟然有点点的冲动:想写诗,写关于这个富有诗情的少女的诗。
她谈了很多,涉猎面也很广,杜晓雪一直维持着她的谈兴。到最后,她开始谈到他:
“我和许迪虽然不清楚你到底为啥辍学,但我们都很同情你,也挺替你惋惜的。”伊人根本没问杜晓雪此行何为,杜晓雪也没好意思告诉她。
“希望你能扼住命运的咽喉,去实现做人的价值。其实,条条道路通罗马,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会自怨自艾的。“
晓雪浅浅地一笑,“我倒是力图做一个凡夫俗子,然而,仅仅这样,也何其不易哟......“
“……”碧柳 开始沉默了,那表情,明显感觉出话不投机的无聊。她索然合起手中的书,一种同船却不同频的漠然,跃然呈态。
杜晓雪也沉默了,他在想,自己与她,不过少年同学而已,今朝同船过渡,有可能真是五百年休矣。也许下船之后,就彼此重新烘干那些本来就将干枯的记忆,所以,邂逅与不邂逅都一样。
一声呜鸣,预示着“H“城即即在望了,杜晓雪看见碧柳不耐烦地瞧了瞧腕上的坤表,兼而又听见她低低地咒了一句:”这破轮 真是慢!“
他放松自己一下,将脚边的行囊向身边紧了紧。
“还得赶路!“他对自己说。
二
这是杜晓雪历经坎坷重返校门 后的第二个冬天。
远在百里外的母亲,给他邮来了御冬的寒衣,和聊以寄读的十六斤粮票及十元钱。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正赶上期中考卷发榜,出乎意料的是,班主任严老师,竟然在他的任科数学卷上,毫不留情地给他划了大大的“鸭蛋”。致使杜晓雪的名字,遥遥排至榜末!
这就是他半年来,遇假不归的成绩!
其实,他的数学是绝不至于考不及格的。因为要抢补英语,他采取了一切节时措施,解题时只列了省题逻辑,而未按部就班地细致解答,匆匆交卷。加之平时作业,他从不抄题,从不罗列“已知、求、解、答”,因此严先生极度反感,便警告性地给了他一个大零分。
他本来打算找班主任谈谈自己的苦衷,想跟他说,作业和卷子上的练习题,他已经解答和总结过多次了。但,站在榜前,听到同学们的议论,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看起来,成绩跟年龄是成反比的。” 一个女生望他一眼后,如此说。
他侧眼一顾,知道说话的同学叫郝晓敏。
不错,这个班上,他杜晓雪的确属于一个大龄青年了。
“反正是第一!”有男生附和说
他再侧眼,知道那附和的男生是本次期考的第一名肖俊逸。
“你们两班长都考第一了!可喜可贺!”郝晓敏又说道。
杜晓雪再也站不住了,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但他并不怨恨她们,实质上,在这些少男少女中,他觉得她们还是一帮孩子!
可他确实感觉到了伤害。尤其副班长的头衔令他倍感羞愧和耻辱!所以,在次日举行的期考总结会上,他的发言,令人难以置信的跑题:
“这次期考,我意外地收获了很多,在此我不想诉与人听。我只坚信,跟大伙一样,我们都是冲着考大学而来的。这次期考成绩,给我自己蒙羞,也给我们班集体蒙羞了!因此,我请求班主任老师,取缔我这个副班长的职务。请各位同学自重,也祝各位自强!没必要用语言伤害彼此的自尊,谢谢大家!”
他没有继续“总结经验”,也没有沉溺于这次期考的排行的争议与讨论之中,那是小孩子该玩的游戏,他杜晓雪是成年的男子汉,他的经历和现实告诉他,必须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决不能顾及道旁的山山水水和头顶上的风风雨雨……
但是,面对母亲给他邮来的东西,他却掩饰不住阵阵自责。退出教室后,他本来想找英语老师讨教一些语法疑难的,可强烈的自责和愧疚,使他彷徨了整整一个下午。
临晚,他依依握起伴他而行的那根紫竹笛,步出校门,迎着萧杀的冬暮,向广袤的农畦走去。
以往,为了背政治经济学,为了背英语单词和范文,他也常常形单影只地在野外漫步,但,今晚不同,他是为了排解他的委屈和苦闷,才携笛而出的。
那只笛,是一位旧哈尔滨医科大学的“老学究”送给他的。
任何人都不知道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多么凄凉、悲惨的故事......
那个老人流亡般行乞到杜晓雪的故乡,受到杜晓雪父亲生前的照顾,将他收留并安排他在当时的生产队所属的瓜地里种瓜种菜,自此,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勤勤恳恳地在山畦里隐姓埋名半辈子。自晓雪6岁起,老人便将他一直带在身边,带他上山采药、教他针灸秘要、也教他数、理、化全科课程。老人一身行僧装束,却酷爱吹笛。当晓雪执意跟他学笛的时候,已经辍学在家了,这时老人才将自己的身世,告知这位不谙世事的少年。
原来,他是原国民党某部的一位军医,随着解放战争的结束,而被沦为黑龙江某农场的一名教改人员,五九年,他四十八岁,在改押至新疆农场的途中,犯了严重的痢疾,押解人员一时疏忽,将他遗漏在关外的一处茅坑里,他便趁此逃脱,潜回故乡后,偷偷探知,解放前夕,唯一的儿子被长兄带走,行医一辈子的老父亲因嚇然于“四清”运动,服毒自戮;紧接着,母亲绝食身亡,妻子受迫于人,却 誓不易志,守节自缢……自此,他无家可归,潜逃于江湖。直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敲开杜氏的院门,受到晓雪 父亲的礼遇,才定居江南,二十多年隐姓埋名才幸免了历史曾预备给他的更多灾难,故此,他收 晓雪为义子,视 为亲生,口传心授,诲而不倦。但任何人不知道他的经历,虽为义父,但 晓雪从小只是喊他“更伯”……三年前,杜晓雪父兄为救被山洪所困的更伯,同时殉难于泥石流,老人才泣不成声地向他讲了自己的身世。
因悲伤过度,更伯自此卧病,临终时,授了晓雪一堆手稿,以及那支紫竹笛……
杜晓雪慢慢徜徉在凛冽的北风中,一路沉冬的暮色,包裹着他,也包裹着他的思想。
杜晓雪,你无能!你混球!为什么会考个倒数第一?
你对得起谁?死去的?还是活着的?
他不停地问自己。
死去的人,希望他照顾好活着的。除了自己要好好活下去,更要让母亲快快乐乐的活着;而活着的人,则希望他不要辜负死去的,除了要从功名上找到自己的出路,更要从功名上慰籍亡灵……
所以,他杜晓雪既愧对生人,也愧对死者!
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兄长,也想起了义父更伯。
此刻,他体会到了孤独和寂寞,于是,他旁树而立,久久凝视着那黄昏的垂云,肃然举笛,吹起了更伯最爱吹的那首曲子-----
那曲子,应该不是他这种年龄能吹出神韵的,它哀啭而肃穆,清幽而凛冽,似戈壁滩上一尊苦苦爬行者的画,似苍穹中一只中箭苍鹰凄厉的啸鸣…..
“你听到什么?”
有一次,义父这么问他。
“……我听到:死亡的宽裕和生者的不易。”
“……”更伯沉默许久,终于说:“雪儿,笛,你学会了!”
那首曲子,更伯命名为-----
《凌风立》
次日,杜晓雪给母亲回了一封家书,他不安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之后,便立即投入到复习之中。
晓雪对学习的投入,宜发到了忘我地程度。他往往是端起碗,才发现上次饭后根本忘记了洗涤,更不用说洗澡、洗衣服之类的事了。他几乎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包括远在百里之外的母亲和他的家。
直到寒假逼近,杜晓雪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一个雪霁初试的早晨,杜晓雪一边沿操场外沿跑步,一边背英语短文,当早操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有个声音对他喊:
“哎!多一户,你的信!”
他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那正在取笑他的女孩
“你!就是你!---多一户。”又是郝晓敏!她正轻蔑地指向杜晓雪。“你是不是‘多一户’嘛?这信要还是不要?”
“多一户?”什么意识?杜晓雪不明究理,他也懒得去推敲,无非是那些阴阳怪气的同学们给他取的绰号罢了。
他取了那封母亲托隔壁孟嫂写来的信,知道了母亲近来身体不适,又很担心他,所以希望他放了寒假,别又忘了回家。
然而,现在正是期末考试的时候,杜晓雪可决不能再捞一个鸭蛋回去!他将那封信悄悄压倒床铺底下,全心投入到期终考试中。
十天之后,成绩还未发榜,杜晓雪来不及做过多的收拾,第一个念头就是:母亲在病榻上等着他!
所以,他顾不了那例行的试后总结,也顾不了大雪纷飞,一路小跑地赶往H城。
寒冷的H城,在一片皑皑白色中默默为他送行。
杜晓雪照例赶上了头趟班轮,当他从二楼舱口作别H城的时候,心已作飘雪,忽忽落在了M镇。
他不再想那些试卷,不再想他还是一名中学生,而是更强烈地意识到,他是一个仍在哺乳的孩子,一条寄生在母亲身上的吸血虫!现在,母亲身体被累垮了,全是因为他!二十岁了,不但没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还硬生生吸着母亲的血……简直就是个忤子!
无情的自责,给杜晓雪带来巨大的痛苦。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背井离乡的志愿,是否过于天真和自私?对于母亲,他简直有一种犯罪感,这种犯罪感,又令他觉得脚下的雪堤,正将他和母亲 拉开、拉开……
所以,他几乎一路小跑地朝家的方向奔去!生怕飘飘的大雪,迷失了回家的路。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堤上、堤下竟然有与他相向跑动的人群,叫人不由得联想到前面一定有啥 重大的事情发生。
“咋回事?”他禁不住向旁身而过的两个小伙子打听,“出什么事啦?”
“嗨!”其中一个营养过剩者喘着粗气回答道:“死人哩!这天气跳襄河!太会选日子了!”
“这才叫真正的殉情!”另一个瘦个子补充道。“尼玛有啥想不开的?不就一男人吗?我们不都还没娶媳妇吗?”
“啥意识?”
“很简单咯,”瘦子边跑边拍身上的雪,“那姑娘被别人玩腻了,又被甩了呗!”
“也不至于跳江吧?”
“鬼晓得么想的?!”胖子 气啜嘘嘘地道:“娇生惯养的女娃,性子就是烈!”
“这回,咱叶村长可得瑟不起来了!”瘦子道:“叶玉秀可是他的心尖尖咯!”
谁?!杜晓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确定是---叶玉秀?”
“若换了别人,咱还冒这大雪跑去看热闹?”瘦子一脸的猥琐,“那妞实在太漂亮了!唉,可惜哟!”
叶玉秀!杜晓雪脑海里立即出现年前与之邂逅的情景:
“不,你忘了吗?我改名叫碧柳了……”
碧柳!碧柳!碧柳!
那么一副如诗如画的笑容,仿佛风动可媚!那么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几乎一握即化!如此天生丽质,又诗情满满的女孩,怎么会……
杜晓雪一瞬之间,几乎僵成了冰人!待他回过神来,第一想法就是:要亲眼证实,那个敢赴冬襄的女孩,不可能是她!
当晓雪奔至人潮,再拨身近前的时候,熟悉的面容几乎令他目瞪口呆:
碧柳!正是伊人。
包围着她的,是一堆慌乱的人群,哭声一片……
“怎么样?”一个五十开外却已两鬓如霜的男人,对刚才施救的另一老者问道。----这便是叶玉秀的父亲,凤水坡的村长叶之舟。
施救的老者无奈地摇摇头,“怕是不行了……”
这句话,等于宣告叶玉秀的死亡,顿时引得叶之舟的老母亲扑到孙女身上,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
杜晓雪走过去,蹲下身,翻看了碧柳的瞳仁,再切了切她的项动脉。
“在水下有多长时间?”他头也不抬地问。
“有人看见她沉下去,之后就撑船去救了……”
等于没问。杜晓雪也顾及不了许多,迅速脱下自己的棉袄,裹在碧柳身上。自己身著单衣单膝跪在地上,之后,第一次用上更伯教给他的救人方法。
“你哪来的毛小子?”刚才施救的老者,也许见他太年轻,大声呵斥道。
“少废话,我是学医的!”杜晓雪从行李中,迅速取出了用小竹筒装着的银针,“赶紧的,拿床被子来!”
见他专注的神情,众人一时被他的气场给震住。
“大家帮帮忙,围一圈人墙!”说话的功夫,杜晓雪已经脱掉了‘碧柳’那湿漉漉的白色羽绒服,然后定穴行针……
周围是一片片再度悬起的心!
约莫九支银针下去,“碧柳”仍然面色黯然……
晓雪 开始替她做起了心肺复苏。
三个周次后,杜晓雪 没有片刻犹豫,众目睽睽下,对“碧柳”立即实施人工呼吸救援。
整套急救措施有条不紊,而旁观者却犹如目睹了一场人体解剖,对晓雪 发出的每道辅助指令,也是惟命是从。
近四十分钟的急救,对于叶家老少而言,仿佛再次经历了大厦将倾的危难,杜晓雪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她们的心!
终于,在这个少年一口接一口地吹气和吸吐下,奇迹出现了:“碧柳”开始抽搐……
“将她抬起来!肚子放到我膝盖上,头朝下。快!”
众人连忙从命,将女孩俯身放到他的单膝上。杜晓雪再次提针,定穴、扎针!
碧柳此刻,殷殷有声。
晓雪 迅速以单掌猛拍碧柳的后背。
伊人终于开始吐水不止……
寒风凛冽,而杜晓雪却满头大汗!雪花落在他的少年头上,瞬间化成冰水。但此刻,他的心,却是滚烫的!
感谢更伯!能让他体验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激动!
“快将她抬回去吧。”当杜晓雪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才感知到这个冬天的寒冷。
“叶村长,”他对不知是因为过度紧张还是过于激动而瑟瑟发抖的叶之舟说:“没事了。但她可能会严重感冒的。”
“您是……”叶之舟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却不知对他说啥。
“我是叶小姐的初中同学。前面龙山村的。”
“快披上大衣!”叶太太赶紧将一件红色羽绒服裹在晓雪身上。她-----人称“凤府夫人”的宋佳兰,是‘碧柳’的母亲,四十开外,保养良好,一点也看不出农妇不惑的俗态,加上穿着也比较讲究,显得端庄典雅,犹如省城来的女首长。
“到家里坐坐吧!”她同时推着杜晓雪和叶之舟说。
“不必了,”杜晓雪拾起自己的行李,委婉地拒绝道:“我家里还有急事。要不,过两天我再到您府上看望叶同学。”
“那……”叶之舟一脸的歉疚,“你是龙山村的,怎么称呼?”
“杜晓雪。”
他没有隐晦,因为‘碧柳’这次的遭遇,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疑惑,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个诗一般的女孩,为何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举动。“大小姐醒来,望转告她:多保重!”
又费了好一顿口舌,好不容易才推脱掉叶家一屋老少的诚恳挽留。
杜晓雪赶回家中的时候,母亲正躺在床上与隔壁孟嫂叙着话,见他穿着件大红大紫的羽绒服回来,而且神色寒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地逼问,晓雪便一边忙着烧姜汁,一边将路上的经过简单地告诉母亲。
“我还以为有‘特务’跟踪你呐!”孟嫂打趣他道:“兄弟,俗话说,穿了红衣袄,要被女人咬哟…..哈哈哈!”
一阵玩笑过后,晓雪 喝了姜汤,感觉身子舒服多了,便问起母亲的病情及半年来的生活。
“多亏了你孟嫂,”母亲说:“她一个妇道家家的,本身带着两个娃,还几乎包了咱家的所有农活,耕犁打耙,排涝抗旱、春播秋收,全靠她帮衬,咱又没啥回报的,只是帮她带带娃……”
“婶!您就是我的亲娘,可千万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孟嫂连忙打断杜太太,“您怎么对我和我那两娃的,就算是亲奶奶,也比不过您呀!”
“那这样吧,”杜母翻身起床,“今天你兄弟放假回来,咱一家不说两家话,你那屋就别起伙了,帮我厨,在我家吃!”
“那敢情好哇!您吩咐,我去做!”孟嫂是个性格开朗的女人,她的勤劳与善良,晓雪打小就敬佩。
“雪儿,快去,杀两只鸡,再宰一只鹅!咱今日就过个节。”杜母见到儿子,精神倍增。
见此情景,杜晓雪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这才有了生活的踏实感。
归家后第三日,天晴。
用过早饭,杜晓雪便踏着厚厚的积雪,上山采药,这是更伯 培养的习惯。回来时,发现自己的棉袄已经被叶家送回。
“凤水坡的叶村长和他爱人来过了。”母亲惊喜地对他说,“这不,送了这么多好东西,还硬要给很多钱,被我拒绝了。”
“这叶村长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人物噢!”孟嫂一脸崇拜,“他老婆看起来哪像咱庄稼人?那个气质!说话的那个语气,那个神态!哎哟喂,可绝对不是一般人!”
“叶村长说了,过两天,他还要过来,专程接你的。”
“雪兄弟,你救的就是他们家的千金小姐呀……?”
“也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杜晓雪脑海里再次出现一年前与碧柳轮渡邂逅的情形……
“我改名叫‘碧柳’了。”……
“她们两口子,还带我们村的村长来的。”孟嫂道,“看来对你很上心哟!”见晓雪沉思着,便摇了摇他的胳膊:“哎!你发什么愣呀?”
“……你想多了。”晓雪 笑道,“叶村长他们,只是为了答谢而已。”
“也对。”杜母道:“既然是礼尚往来,你可要赶在叶村长再来之前去回拜人家,可不能让当长辈的还那么屈尊。咱家没啥好东西回礼,赶明日,你抓两只老母鸡去,女孩子大冬天的遭那么一次罪,可得好好补补。”
“好!我听您的。”
其实,杜晓雪还真的想解开碧柳的那个谜团,就算叶村长不上他家,他也会去叶府一探究竟。
难道,许迪他…….?
三
两天之后。
杜晓雪特意采了一束腊梅,打算去看望老同学,那个诗一样的女孩,那个迷一般的‘碧柳’。
正打算出发,叶之舟夫妇的第二次拜访也到了。
晓雪 打开院门,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刚好停在门口,车门开处,叶太太的红色围脖便映入他的眼帘。
“阿姨!我正打算去您家拜访呐!”
“我们来看望你妈。”叶太太微微一笑,“老人家身体硬朗了吧?”
院内的杜母即刻迎了出来:“您看您,这冰天雪地的,我领当不起啊!”
叶之舟随后也从车里出来,握起杜母的手一阵寒暄。
“晓雪,正如你所料,玉儿真的感冒了,发烧很严重,镇医院打了几天的吊针都不见好,还得请你小神医去瞧瞧。”乘着叶太太跟杜母拉家常的机会,叶之舟拉起晓雪的手说:“还有,玉儿这两天情绪很低落,一直拒绝进食,就算强行吃一点,也马上给呕吐了出来,加上她总不说话……咳嗽还忒严重,眼见着眼眶子都咳塌下去了。这几天,咳嗽声就是她的语言。唉!你不知道,她这么一咳嗽,我这心呐,就跟着抽搐。可她一旦不咳了,我的心又悬起来……”
“我采了些药,正打算给她送过去,您就来了。”
“那好!咱心有灵犀。”
“既然来了,咱就吃顿农家饭再走吧。”晓雪言罢,就要进厨房,被叶之舟拦住了。
“晓雪,吃饭的机会多的是,可玉儿的病情,不敢耽误呀。”
这时,杜母跟叶太太却吵架似的从里屋出来。
“这钱可万万不要再塞了。”杜母对叶太太说,“晓雪年轻妄为,初学点皮毛,救人是他的本分,您这一再塞钱,性质可就变了!使不得!真使不得!”
“叶村长、阿姨!”杜晓雪见此情形,也立即正色道:“您们要这么样,那我就不去了。”
叶太太望了望丈夫,那是无奈的眼神。
“好吧!不塞钱了!”叶之舟拍拍晓雪的肩膀:“晓雪,我们夫妇是出于真心地感激,绝对没有轻薄你的意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叶之舟无话可说……”
“也罢。”叶太太接着道:“大恩不言谢!晓雪,阿姨知道了。”她收回了跟杜母推来推去的那个大红包,“咱来日方长,你说呢?老叶?”
“对!来日方长!”叶之舟洒脱地拍了下手,“晓雪,咱动身吧?”
于是,杜晓雪带上那簇腊梅和预备的草药,跟叶村长夫妇一同到了凤水坡。
叶家老少三代自是欣喜不胜。
杜晓雪将带来得草药交给叶太太,并细致地交代了煎药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叶太太跟婆婆连忙进厨去忙活。而叶之舟,这个被尊为地方父母官的一村之长,在年方二十的杜晓雪面前,却显得极其的谦卑和温和,他一直陪着晓雪说话。
“晓雪,”叶之舟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递给他,“没想到,你是明权兄的儿子。”
杜明权,晓雪父亲的名讳。
“你的经历坎坷啊!”村长感慨道:“现在我知道了!啥都知道啦!”
“您的抬爱,晚辈受领了。”
“别!从今个起,咱爷俩说话,就别这么别扭了!”他抹抹自己的灰白短发,“万幸呀,现在你能重返校门,实在太好了!”
“也未必能得偿所愿。”晓雪 心里真的很虚。
“嘢!听 玉儿说,你的成绩可一向都是很出色的!要不是……唉……!晓雪,若不嫌弃,打今日起,你就叫我叔吧。”
“……”杜晓雪呐呐地,但很快,他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渗进心头。
“咋?还难为情?”
“叔。”
“哎!”叶之舟笑呵呵地答应了一声,接着道:“我跟你爸,都是一介村官,本来就是铁哥们,而玉儿又跟你是同学。咱天缘就不该陌生,惭愧呀!叔没能早认你,让你娘俩受苦了…….”
“您别这么说,”晓雪内心一阵感动,但他依然有些拘谨。
“唉,谁说距离不是人际的障碍呀?要不是玉儿这次遭遇,我还一直以为你爸好好的……!怪我呀!”
“您这么伤感,晓雪心有不安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
“好,好,好。叔不说这些了。”他眼圈红红的,“雪啊,叔的意思是,你不要以为,只是因为我感激你对玉儿的救命之恩,才如此喜欢你的。实质上,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咱爷俩就对缘了!所以,在这,你不要太局促。叶叔我、及我的这个家,向来就极其前卫的,应该还跟得上你们年轻人的步伐。”
“看得出来。”晓雪 笑道“所以,我总认为,叶同学应该很幸福!也应该很知足的呀。”
“她嘛…..”叶之舟慈父之怜的神色,叫杜晓雪理解了‘碧柳’那感化人的笑容的纯真,
“她从小就生在蜜罐之中,自娘胎里就没受过一丁点的委屈。这也导致她养成了世界必然是自己想象中那么美好的思维习惯和判断标准,任何事、任何人,唯我是愿,所以一旦事与愿违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几乎全世界都对不起她,都背叛了她、都辜负了她…….就好比一个不知道苦和辣味的人,当她尝到一丁点苦或辣,就比那些知道苦和辣的人,超出十倍百倍的感受到不适应。生活也是一样的,一直在温室之中的人,对社会的风风雨雨,根本就不具备抵抗力…….而你却正好相反,你是在苦和辣中泡大的孩子,所以,再大的打击,也击不夸你。”
“您这是在夸我吗?”杜晓雪苦笑,他诧异叶之舟如此深刻地分析自己这代年轻人。
“是在肯定你!”叶之舟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晓雪,叶叔工作这么多年,自信看人的感觉还是不会错的,叔说得直白一点,你比一般的同龄人都要成熟。虽然外表看起来你还年少,但你的内心世界,早已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
“您缪赞了。”
叶之舟轻轻摆了摆手,“你的眼神,你的举手投足,还有你说话的语气和气场,一般的孩子,根本无可企及。”他站起身,走到晓雪身边,“所以,晓雪,叔有个请求,你得答应我。”
“您吩咐。只要晓雪能办到,在所不辞。”
“帮我带一带玉儿。”
“……”杜晓雪惊慌地抬头,看到一双深沉的目光,正无比期待和信任地盯着自己。
“您搞错了,我还是个学生,而您的玉儿,已经为人师表了……”
“唉……!”叶之舟紧挨着他坐进沙发中,理了理他那灰白的短发,英俊的脸轮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哀愁,“我心里清楚,玉儿是远不及你的。目前,她遭遇了生活中第一次打击,心里面很难转过弯来…..要不是听说是你救了她,有可能,还会做第二次傻事……”
这句话,在杜晓雪心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晓雪,我就玉儿和瑾儿两个孩子。她们就是我的一切。”叶之舟微叹道:“我对人生也看得很透,这一生,只要能看到这两女娃欢乐而健康地长大成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可现在,瑾儿还刚上初中,玉儿又无法理智地对待感情上的事……真叫我为难啦。”
“……”杜晓雪似乎明白了叶之舟所要表达的帮他“带一带玉儿”的含义,但自己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对您家玉儿,还不太了解,实话说,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之舟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起身。
“你稍等。”村长径自走向内室,不一会,便拿着一大叠信封回到晓雪面前。
“这个家伙,叫许迪。”叶之舟从那一堆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放到茶几上。
“我知道,也是我初中的同学。”晓雪 点头道:“照片上看,他的确显得长高了。”
“玉儿跟他,初中时就偷偷谈着早恋。”
“也知道哇,”晓雪没觉得惊奇,一年前,‘碧柳’那情窦初开的表情,历历在目。
“她俩一个考进师范院校,一个在去年夏天考进了复旦大学。”
许迪进复旦了?这倒是刚听说。
“一年的时间里,玉儿几乎天天跟他写信。”
“我晓得,她对许迪的感情很深。”
“其实,你婶也早就知道。”叶之舟抽了口烟,继续说;“于是就去了趟许家咀,也了解到些事情,…..其实,许迪是他爷爷带大的。他爸自他妈无声离开许家咀后,就一直神智不清,而且听说,他妈还是别人从四川贩卖过来的……”
杜晓雪心下既惊奇,又深感同情:原来许迪也跟自己一样不幸…..
“回来后,她妈跟我商量,多次劝过玉儿,我还甚至骂过她。可她就是不听!后来,我们只能由着她了。”
“……这不,每星期我都得给他送点好吃的和钱去,还得给他清洗一周的衣服和被单,唉……”晓雪再次想起一年前的邂逅。
“这不很好吗?”晓雪呐呐地说。
“自从这孩子去了上海,回信就慢慢少了。”叶之舟接着说道:“从一周回一封,到一月才回一封,再半年都不回信。”
“可能学习太紧吧?”晓雪道:“许迪对学习是向来很痴迷的。”
“玉儿也这么说。”叶之舟顿了顿,“你再看看他这封回信吧。”
晓雪信守接过叶之舟递过来的信。抽开,首先跳入眼帘的,是许迪和一个女孩的亲密合影照,而那女孩,却不是‘碧柳’……
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玉秀 姐 如晤:
从你的来信中,我感觉到你对我们之间的感情一直存在误判,如其犹豫中让你深陷,不如我狠下心再一次向你申明:我和你之间,除了同学之谊,就剩下姐弟之情了。万不可单方面臆想我们之间其他的感情:因为你是文科生,你的处事方式与情感态度,一直都是那么“感性”,感性到许迪无法同步,也无法理解,更别说超越了。
你一直那么优秀,那么无惧无悔,可你根本不知道,我内心的追求和痛苦。对生活,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闲雅,也不妄求高尚,吾本弱小,何必逐高?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和呵护,你送我的钱帛,弟不敢忘,每一分均心记手抄,现如数奉还。假如姐认为,在你我的相处相交中,还令你造成了虚妄和错觉,甚至造成了不可饶恕的伤害,万分抱歉…….
哦,姐,我已经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女朋友了,她叫马书榕,70年生,我们同学不同班,借此一并寄合照一张,也算介绍你们认识。
玉秀姐,再有来信,真的不要有那些不着边际而又太过露骨的“情话”了,记住:我永远只是你的小弟。
顺祝
全家安好!
矮弟:许迪敬书
**年**月**日
杜晓雪拿信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一时间,几乎有怒发冲冠的冲动!
“为了证实其信中所说,”叶之舟再次 吸吐着 烟雾道:“玉儿逼着她妈一同去了一趟上海。见到了那个马书榕,也了解到马书榕的家族背景,她才知道自己是彻底地输了……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哭了两天,之后,乘我们去了厂子里,她便做了那桩傻事……”
杜晓雪发呆地盯着那张甜蜜的情侣照,一时间竟难回现实。
“晓雪?”见他如此情形,叶之舟轻轻扯了下他的衣服,等他回过神来,叶之舟长长地舒了一口烟,“本来,在我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世上,从古至今,不知道有过多少痴男怨女,可还没听说为‘陈世美’而殉情的。太不值当了……”
“叔。”杜晓雪面色深沉地说:“您玉儿可不是为什么‘陈世美’而殉情,她是为自己而殉情。”
“……这,怎么说?”
“黛玉葬花,真是为了宝玉吗?”晓雪唏嘘道:“她焚诗,烧的也不是诗稿,而是自己的一腔热血和自命高洁的灵魂;葬的也不是花,而是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她自己……”
“……”沉思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叶之舟猛然抓住少年的手,“晓雪啊!有了你,玉儿就有救啦!”
杜晓雪 明明感觉到那手双手在急剧地颤抖!
这时,叶玉瑾 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用一双稚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杜晓雪。然后道:“雪哥,你看过《红楼梦》?”
“看过。”晓雪 点点头。“还是初二时,借你姐的呐。”
“你们真是同学?”
“这哪有假?”晓雪 笑道:“不信问你姐去呀。”
“我姐有个日记本,我可从来没见她提到过你。”
“那是因为,还没来及提到我的时候,我就忽然‘消失’了。”
“那你为什么要消失呢?”
“瑾儿!”叶之舟拦住小女儿的追问,“那是你雪哥的伤心往事,别当着你哥的面问他,以后爸会慢慢讲给你听的。”
“……好吧。”叶玉瑾 识趣地向她爸撇了下嘴,便急匆匆地向二楼跑去。
“瑾儿的性格,跟玉儿不一样。”叶之舟微笑解释道:“她人小鬼大,啥都讲实惠,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小孩子都有这一过程的。只是过程时间长短不一样而已。”晓雪概慨道:“我六、七岁时,也这样。”
叶太太此时由厨房来到他们面前,双手端着刚煎好的药。
“这药好苦,我们怕是没法劝玉儿喝了,”她说:“晓雪,可能得麻烦你费点心。”
“你跟更伯学医九年,以后不打算用你的这门技艺悬壶济世吗?”叶之舟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杜晓雪还的确没想过。义父也没有嘱托他,要他在这一技艺上发扬光大。因此,叶之舟问到他的时候,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片刻,说道:“医学领域,科技的更新迭代很快,现代医学的规范和认证方法,与我们传统的中医,存在很大的差异。所以,就算我以后有机缘想做一名医生,也需要先学习和接受现代医学的系统知识。”
“……有道理!”叶之舟頜首道:“但不得不说,你小小年纪,救人时的神态和手法,还真是这个!”他竖了下大拇指。
“药别太凉了,我们去看看……玉儿吧”在叶之舟夫妇面前,杜晓雪不好称呼那个诗情女孩叫‘碧柳’,只好跟着称“玉儿”。
“我跟你去。”叶太太再次端起那碗中药,“老叶,你去帮妈熬汤去,”
四
叶府二楼。
叶太太领着杜晓雪来到‘碧柳’的闺房门前。
“玉儿,你同学晓雪来看你来啦!”
“请稍等一会……”室内一个柔弱的声音回答,紧接着一串咳嗽声。
“这几天,她嗓子都咳哑了……”叶太太心痛之色,叫杜晓雪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不要紧的,”杜晓雪安慰道;“这是必然的过程。很快就会好的。”
约莫两分钟的功夫,‘碧柳’的门开了,一个170左右,一身灰色西服的圆脸小伙,临门而立。
“……”杜晓雪诧异地望着这人。
“哦,这是玉儿的师院同学---庄老师;也是瑾儿的班主任。”叶太太介绍道,“家访时,刚好知道玉儿病了……”
“……庄老师好!”杜晓雪 跟 门内人微微点头。
“你是玉儿的初中同学?”圆脸的男孩狐疑地看着杜晓雪。
“杜晓雪。”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龙山村的?”他没有去握面前这一身粗布装束的男孩的手。
“嗯。龙山村的。”
“…...玉儿是我们师院的校花,也是我一直追求的仙女。”
“……想必庄老师一定碰了不少壁吧。”杜晓雪 见对方对自己满眼的不屑,也没太在意对方的敌意和傲慢,见叶玉秀歪在内室的帘下,一副我见欲怜的模样,便向她招手:
“嗨!”杜晓雪一手抱着腊梅,一手向伊人挥着手势。
“……晓雪,谢谢你!”她有气无力地迎到门口,接过那束冷艳欲滴的梅花,“见笑了。”伊人虚脱的身子,似乎已罩不住她那飘乎的灵魂。
晓雪连忙上前搀扶她到床上躺下,自己坐也坐在了床沿。
“玉儿,我先走了,”庄老师向叶玉秀告辞,“记住,就算全世界抛弃了你,你还有我!”
“……庄乘书,请原谅我不能送你……”叶玉秀朝那圆乎乎的男孩微微挥了挥手。
叶太太便放下手里的药,嘴里喊着小女儿,一起送这个男孩下楼。
目送三人离开,杜晓雪回味着他刚才的话:
“…...玉儿是我们师院的校花,也是我一直追求的仙女。”
……
“……晓雪,爸妈告知了你的际遇,我……”伊人又是一阵咳嗽,“我……”
“别说话。”晓雪顺手抓住伊人的手腕,替她把脉。
“你比一年前清瘦多了……”‘碧柳’慵懒地靠在床头说,深陷的眼窝里,满布她萧条的情绪。
“庄老师……,是你的追求者?”杜晓雪微笑着问床上的“碧柳”。
“……他是我的学长,”叶玉秀咳嗽几声,“……是个‘八旗式’人物,在学校的时候,总是变着方地给我送花,我明确拒绝过他的。……不说他了,跟他一样的学长还好多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哇。”杜晓雪微笑道。
“……什么跟什么呀?要不是瑾儿的班主任,我都不知道他的全名的……”伊人神色倦怠。
此时,杜太太去而复返,手里端着药,静静地等带着晓雪的脉诊。
晓雪的脉诊经历了约莫十分钟的时间。
“给我吧。”他接过叶太太的药碗,用汤匙轻轻搅动,而后又轻嘬一口。“来!这药有点苦,但我可是跟阿姨保证过,你一定会喝下去的。”
“……”‘碧柳’侧眼看看母亲,叶太太也关切地看着她,轻轻对她点头。她再看一眼杜晓雪,他正举着药勺,等着自己张嘴。那份期待的眼神,些许触动了她此刻百无聊赖的内心。良久,她张开那张
薄如樱花的小嘴……
一勺一勺地,她居然没有 皱下眉头,将那碗苦药,全都咽了下去。
叶太太赶紧拿了纸巾,但她却将纸巾递给晓雪。
杜晓雪迟疑一瞬,接过纸巾,轻轻替她擦拭着嘴唇,擦拭她虚汗涔涔的小方额。
叶玉瑾 不知何时也来到姐姐的房中,见此情形,她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角,用她另一只手,做作地蒙上眼睛,却故意将另一只眼,通过张开的中指与无名指,“羞涩”地“偷窥”着。并朝她母亲一个劲地示意和诡笑……
叶太太瞅瞅她,被逗乐了,拧起她的辫子,往身后扯。
“疼、疼、疼!”叶玉瑾 稚气地怪叫道:“妈,我爸说,让你下去炒菜。你扯我干嘛?”
“好!那我下去了。”叶太太笑着对晓雪 点点头,拉着玉瑾退出房间,出门时,还没忘轻轻将门带上。
杜晓雪反而有点尴尬,本来很自然的擦拭动作,一时僵在那里……
‘碧柳’疲倦地看着他。“今天,还要扎针吗?”
杜晓雪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要扎!”他顺手将被子替她捂上。“不过,你得先睡一会,出身汗再说。”
“虽然我很困,但真的睡不着…….”
“……”杜晓雪看着她那虚弱而倦怠的面容,“这样吧,你闭上眼,我给你吹首曲子,你就会慢慢睡着的。”言罢,他抽出贴身的紫竹笛。
一首悠扬、清宁的曲子,荡漾在这个充满忧伤的闺房……
良久,‘碧柳’还真的在他的曲子中安然地睡去。
等伊人神态显得沉静而安详,杜晓雪才从床沿起身,他环顾了这间闺房:
里外两个区域:里面是现在所处的卧室,外面是起居室兼书房,书架上,满是书籍,以文史类居多,靠西窗有一条长案,陈列着文房四宝。晓雪走过去,见案板上居然有一副娟秀的小楷,写着:
黛玉葬花,难道真的是为宝玉吗?
黛玉焚诗,烧的也不是诗稿,而是自己的一腔热血和自命高洁的灵魂;葬的也不是花,而是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她自己……
这不是刚刚自己对叶父说过的话吗?!
他站在这副小楷前,再次回味着一年前与这个女孩同船的情景,她朗诵余光中的诗……
“你忘记了吗?我改名叫‘碧柳’了……”
“许迪个子长高了,也开始懂感情了……”
通共那么些短短的一点交集,杜晓雪却无序地反反复复回忆着,他想起叶之舟刚刚对他的嘱托:
“帮我带一带玉儿。”
这似乎比他解题难多了,却又比解题多出一股神奇的魔力,不由自主地令他油然而生“挺身而出”的冲动!
跟更伯学得最得心应手的,还是一手毛笔字。所以,他极其自然地在案前另展一箞,脑海中回荡着时下一首流行的《京华春梦》。
于是提笔直书:
如梦人生芳心碎,
空对落花垂泪,
为何情缘似流水 …..
大江东去哪堪追?
无奈情愫抛不去,
堪叹狂风吹飞絮,
恩义情誓尽化烟,
烟消天外去
惜为情爱一生落泪
往日情语负寒盟
带泪望远方 青山寂寞
怨恨期待变唏嘘
落花悲尽碎
他抄写这首歌词,纯属信笔拈来,只是找找一年多不曾运笔的手感,没有任何的寓意。等写完之后,联想到‘碧柳’的际遇,感觉这首歌或许会更催生她的悲世之情,所以,甚觉不妥,正准备撕毁,‘碧柳’那清幽的声音制止了他。
“别动!”她叫道:“墨还没干呐。”
杜晓雪一惊,他不知道这女孩何时醒来的。
“晓雪,你的瘦金体别具一格呀!”伊人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书法。“之前,你的钢笔字写得很秀气,我还老嘲笑你,没想到,你书法都到了如此境地!”她再次打量眼前这个清瘦的男孩,仿佛如初识。
“献丑了。”此刻的杜晓雪,的确感到囧迫,他只是用练字来打发时间而已。
“怎么样?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你的笛声,让我终于睡了个甜美的午觉了。”
“那好!我再用银针帮你正正元气,止咳效果挺好的。”他本想用手摸摸伊人的额头,而这个“病人”却条件反射般避了一下。
“……”杜晓雪也迟疑了一下,道:“我带了水银体温计,测测体温,看你退烧没有。”
将体温计递给‘碧柳’后,杜晓雪这才意识到,他是以一个医者的身份,来给患者看病的。
“那药,是我专为你采的,还做过精心地炮制。虽然苦点,但绝对于你有帮助。”他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待体温表的时间。
“记得初二下学期作文竞赛的时候,你写过一篇散文,还获奖了,题目就叫《紫竹笛》,我总以为,你,还真会杜撰!没想到,包括文章里的更伯,全是你生活中真实的事。”
“……”杜晓雪受她带动,情感也回到自己的世界中,他的心,立刻显得凝重。“有些经历,在我心里不仅仅是凄美,更有些沉重…..”
“对不起,晓雪。”伊人注意到他神态的变化,那个老成的“小老头”又回到她的面前,“对你,我真的有许多误解。不过,重新认识你后,我才感觉自己,的确很幼稚。”
“可别!”晓雪苦笑道:“我的心态,你可千万别去体会。真的,蛮累的,而且时刻痛着!触之如切肤……!”
‘碧柳’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第一位患者,有些话我必须对你直说了:在我所掌握的医学领域里,医者只是辅助,而真正能治愈你的,还得是你自己!”
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个没有求生欲的灵魂,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治愈。就算华佗再世,也保不住一具跑了灵魂的肉体。”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伊人几乎自言自语地说。
“……”杜晓雪意料中,也是他担忧的情形出现了!他盯着伊人,四目相对好一会。
“一个许迪,就带走了你所有的‘欢’吗?!”
“不是,”她依然神情黯然:“黛玉葬花,难道真的是为了宝玉吗?” 此刻,‘碧柳’眼眶中,两行无声的泪慢慢爬出……
是的,杜晓雪洞察了她的病根,却不知道如何为她去除这病根!
“那么,你!”他站起身来走过去,“你还远没到‘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时候!”他几乎是对她轻吼起来,“你的诗呢?!你那视你如命的父母和奶奶呢?!还有你那可爱的小妹!……”
“还有吗?!”伊人也激动起来。“晓雪,我还有什么?!”
“难道这还不够?!”
“……你认为够了吗?”伊人两泪纵横!“她们只是我的亲人,可她们并不懂我,你知道吗?
“……”杜晓雪无语了。
是呀,她需要的是一个懂她的人!
“……你知道吗……?!”女孩彻底地哽咽起来。
杜晓雪怔怔地望着这个无助的同学,一股从未有过的热血填满鹰腔!他没加思索,非常自然地抚住了她的双肩。
“那好!我懂你!”他的心几乎在颤抖,“加上我!加上我杜晓雪!够吗?!”
“答应我,你要好好地活过来,再好好地活下去!”
这回,女孩没有躲避,她只是闭上眼,将头后靠在晓雪的身上,一任汹涌的泪水,冲决而下!
‘碧柳’就这么任由泪水静静地淌了好一会。
杜晓雪也没有打扰她,只是默默地站在背后,静静地抚着她的双肩……
五
温度计显示,‘碧柳’的体温正常了!
“还真神奇!”叶之舟的激动,溢于言表。
“太神奇了!几天高烧,点滴都打透了,高烧就是退不下来,咱晓雪的一碗药汤,居然就退烧了!”
“而且,咳嗽也强多了!”叶太太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这孩子,了不得!”叶家祖母拉着晓雪的手不肯松开。
而叶玉瑾,却狐疑地看着她姐。
“姐,你装的吧?”她摸摸姐姐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一连重复了多次,“……像是真不烧了。头还晕吗?”
‘碧柳’只是静静地看着杜晓雪。
晓雪走过去,对玉瑾 说道:“你姐本来不会这么严重的,就你,非给她洗澡,才将寒气给逼进肺腑了。”
“啊?!”叶玉瑾 伸了下舌头。“不至于吧?我感冒,每次都是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还好她身体底子还不错,不然,很有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伤寒。西医称肺炎。”晓雪转头对叶太太吩咐道:“现在,她刚出了一身汗,您拿些干毛巾替她擦擦,关好门窗,不要见风。我一会再给她扎下针,要不然,咳嗽还会持续很长时间的。”
叶之舟和杜晓雪退出房间,回到楼下客厅。
“药还得坚持喝。”杜晓雪对叶之舟说:“所谓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没有一周的时间,恢复不了。”
村长一边应承着,一边扶晓雪坐进沙发中。
“还有,这一周,她的饮食也要注意,不要吃荤腻或过于辛辣的食物,豆制品类的,近几天也别吃,最好以稀饭等流食为主,也尽量不吃水果,多吃点清淡的蔬菜,多喝牛奶……房间保持良好的通风,但她最好呆在被子里,少活动,少出门……”
“好。”叶之舟点上一支烟。
“晓雪,”他望着眼前的少年。“你的字,自成一体,练很长时间了吧?”
“……”晓雪没料到他突然转变话题,“我跟更伯学写字,比学医要早。”
“嗯。”叶之舟点头道:“字如其人啦!你的书法,既有颜体的内劲,又有瘦金体的寒秀与飘逸!”
“叔,您过奖了。”杜晓雪羞涩地说“其实,我就是跟着更伯有模学样地练写字。你说的颜体也好,瘦金体也好,我还是在上了高中才知道其渊源的。”
“以前更伯没跟你讲过这些?”
“……没有。也许讲了,我当时小,没咋留意,给忘了。”
“难怪!”他给晓雪续上茶水,“叶叔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写写字、下下棋。村子里哪家的对联,每年都是我包送的。”
“……那,晓雪有点班门弄斧了。”少年羞愧满容。
“没有。”村长微笑道:“倒是我,看到你的字后,认为自己的字很呆板……后生可畏呀!”
“您这么说,晓雪浑身都不自在了。”
“其实,”叶之舟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望着杜晓雪:“叔想说,玉儿真正的良药,是你呀!” 他 顿一顿,“心病要用心药医。叔这里也顾不了许多,从今往后,我想将玉儿,就托付给你了。”
“……”闻得此言,杜晓雪一时间感觉额头都涔出汗来!
“老叔我厚颜了,请你答应,行吗?”
“我……我……叔,我还是个学生……”
“这我知道。我的意识是,你从此也是我的家人。”言毕,叶之舟从内衣取出一支怀表,然后不由分说地放到杜晓雪的手上。“这只表,是我父亲传给我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它是我贴身的心爱之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表示我随时都在你身边…..叔更安心一点。不要嫌弃……”
杜晓雪想抽回自己的双手,可被叶之舟颤抖的双手握的很紧!
这份礼,这份心,杜晓雪隐隐忽忽感觉,仿佛更伯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双眼一湿,他不由自主地身体下坠,双膝跪在了沙发上。
叶之舟松手,紧紧抱住了杜晓雪靠在自己身体上的头。
吃过午饭,杜晓雪用温针法替叶玉秀治疗了一番之后,叶玉秀顿感轻松。她之前是绝对瞧不上那些“江湖郎中”的,也根本不了解什么叫“中医”,经过杜晓雪一番治疗,她几乎还真正感受到了何为“立竿见影”,尤其是咳嗽,几针下去,便感觉后背暖流汹涌,再之后,鼻窍畅通,玄乎的是,晓雪说:这一针下去,你会连续打喷嚏,而且会持续很长时间,会喷出许多鼻涕,她就真的打起了喷嚏,也喷出了许多的鼻涕;晓雪说,这一针下去,你会短时间晕眩,甚至会呕吐,一针下去,她真的就觉得天旋地转,呕吐不止;最后一针,晓雪说你闭上眼睛,后脑勺会产生热乎乎的感觉,像一股烟雾从鼻口冲出,之后,就会神清气爽了,居然真的就倍感轻松,仿佛她根本就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醒来一切都恢复了。
红润的小方脸、灵动的大眼睛、诗一般的浅笑,甚至她那几近消失的小酒窝,都活脱脱呈现在她那本就青春的脸上。
“雪哥,”叶玉瑾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神仙吗?”她的调侃,总有自己的风格,“我靠!你硬是把个死玉秀像吹气球一样给吹活了!”
叶玉秀一把揪住她的耳朵:“要不你哪天也试试?”
“哎呦,疼!”挣脱姐的手,小女孩在姐的床边转身,夸张地在床上朝杜晓雪作揖叩头道:“神仙哥哥,你要保佑我。保佑我总考一百分!保佑我发财!保佑我将后用麻袋装钱!”
她的表演,逗得叶家老少均开怀大笑。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杜晓雪意欲告辞,叶家奶奶却抓住他手不肯放。
“不许走!”叶奶奶仿佛抓住了个宝贝:“老叶家多久没这么高兴了?!雪儿,好乖乖,不许走!”
“奶奶,我妈还等我回去煎药呐。”杜晓雪解释道。
“让舟舟把你妈接来!”老人固执地拽着他。
“奶奶,”叶玉秀见状,只好出面替他解围。“晓雪明天还来的!”
“是呀妈,”叶太太也帮着劝道:“其实,我们都舍不得晓雪走,可他娘也在病床上,等治好了他娘,我们一定将他娘俩都接过来。”
“那可说好了啊!”叶奶奶依然抱着杜晓雪的胳膊,“明天还得来!不然,我就亲自去接!”
“不用您去!明天还是我去接晓雪!”叶之舟拉着杜晓雪的另一只胳膊,何尚不是一副难舍难分的神态?
就这样,叶之舟亲自开车,将杜晓雪送回五十里外的龙山村。
此后连续多天,叶之舟都是冒着大雪,朝接晚送的在凤水坡和龙山村之间来回跑。
杜母心里反倒不安起来。
“雪啊,”她忐忑地对儿子说:“就这么白天去叶家,晚上又回来制药,夜里学习还熬到天亮,妈担心啊!跨年几个月,就得考试了,把身体累垮了可不行啊!”
说来也奇怪,叶家所有的学习资料都有,可杜晓雪就是没半点心思、也根本没空余的时间去翻一翻,只有回到他的寒窑似的家,才能静下心来找到在题海里冲浪的感觉,而且乐此不疲。
按说,叶玉秀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可叶之舟依然风雨无阻地早接晚送,杜晓雪推诿过了,但次日,叶之舟夫妇照常来接他,说叶家老奶奶也需要他去“治疗”三叉神经疼的老毛病,没办法,杜晓雪只好又跟车过去。两周都天天如此忙忙碌碌地。杜母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将晓雪从叶家回来,每天都要补习到鸡叫才睡的情形告知了叶之舟。
“…..”叶村长思虑半天,“您的担心是对的。晓雪不是铁人,这么样下去,熬垮了身体,我这‘叔’就白当了。”
于是,这天雪霁。叶玉秀便被他爸送到龙山村。
“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来监督你学习!”伊人从车上下来,光彩照人!
杜母一见这天仙般的女孩,可把老人家给乐坏了!拉着小姑娘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够。
“伯母,以后我也是您闺女!您叫我玉儿。”不等杜晓雪介绍,她拉起杜母的手,就跟老人家拉起家常。
“我傍晚来接她,”叶之舟对晓雪说,“回去我将你妈说的情形跟家里说了,大伙一合计,玉儿就说,她该到龙山村走走了。于是好说歹说,我家老太太同意你隔三天再去躺我们家。”
“叔……”杜晓雪本来想说,自己家里,太寒酸了,怕玉儿在这里没好的招待而委屈她,但被叶之舟打断了。
“快过年了,明天我再来的时候,带些年货过来。”
“别……”
“别什么别?叔说了,你和你妈都是我叶之舟的家人!再跟我客气,小心叔揍你!”叶之舟拍拍他的肩膀,“玉儿身体是恢复了,可她心里的那道坎,还得你帮她迈过去。既然她主动要看看你的家,说明你真是她心里的药。就当帮一帮你妹妹吧。”
叶之舟走后,杜晓雪望着蹒跚而去的面包车,心里五味杂陈。
令他没想到的是,叶玉秀居然很快就跟孟嫂和一众左邻右舍的老老少少打得火热。还跟孟嫂的两个孩子一起堆雪人、打雪仗,乐得杜母像是打了鸡血,笑得合不拢嘴。
“雪儿,赶明日拧两壶酒。”杜母乐呵呵地对儿子说:“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这么仙的女孩!”孟嫂也跟着取乐道:“雪兄弟,你走运了!”
“想什么呐?!”杜晓雪白孟嫂一眼,“我们同学一场,又碰巧遇上,来我家里,只是出于对我遭遇的好奇和同情而已……”
“你哄鬼呐!”孟嫂逗他道:“连续十几天,天天都接接送送的,只是给她瞧病去呀?”
“不然呢?”
“瞅叶村长和他老婆看你的那眼神,姐这么傻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拉着杜母的手,看着院中跟孩子们玩鞭炮的叶玉秀道:“怕是早把这闺女许配给你啦!”
孟嫂这玩笑话的声音很大,似乎有意说给叶玉秀听的,而叶玉秀似乎根本没听见,倒是一时间把杜晓雪给唬得满脸通红。
用过简单的早餐,杜晓雪 想乘天晴洗晒一下母亲床上的用品,哪知叶玉秀却似乎知道他的心事,已经抢在前面,大刀阔斧地拆了母亲的被褥,和孟嫂两人嘻嘻呵呵地开始了浆洗。
“玉儿妹子,别冻坏了你那双仙女的手,还是我来吧”孟嫂连忙抢她手里的活。
“润润姐,”孟嫂的本名就叫“润润”,晓雪没想到,她的融入感可够快的!
“我也是农村女孩,虽比不上你能干,但浆浆洗洗的,还是干得来的。”她脱衣挽袖的样子,也着实有邻家小妹的风范。
“你是雪兄弟的贵客,哪能第一天来,就让你干这么些活的?一会,我雪兄弟可心疼死了。”
“姐,哪里话!我爸说了,晓雪妈,就是我妈!替自己妈干活,哪来那么多讲究哇?”她的话自然而利索,“听说之前,一直都是润润姐帮忙做这些的,我听了,真是感动,以后我要多向你学习。”
“哎呀呀,妹子你长得像天仙,嘴巴还这么甜!”孟嫂打趣道:“俺雪兄弟呀,像个闷葫芦,你呀,哪天咬着他给狠狠地蹭蹭,也许,嘴就变甜了…….”
“啊?!你尝过呀?”叶玉秀也打趣起她来。
“瞎扯!俺就是他姐!”孟嫂没料到这女孩的嘴还如此刁钻,“……再说了,像俺兄弟这般人品,姐也没哪福气呀。哈哈哈!”
“妹子我也未必有……。我这只是觉得晓雪学习紧,能帮他多做一点,他就多一点时间,真没别的,姐,你可不能再瞎说了。”
杜晓雪走过去,意欲参与她们的劳动,却被这一对姐妹给轰退出来:
“复习去!一会老师要检查的。”叶玉秀说。
“滚远点!有你在,咱姐妹说话就放不开了。”孟嫂“唬”他道。
“雪儿,你就再别熬通宵了,去吧,干你该干的事去吧。”杜母也说。
杜晓雪只得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学校老师发的试卷,他已经解答并反复纠正和总结过了。现在,他又打开那一摞摞刚从叶家借过来的模拟试卷,那些试卷本来是叶玉秀精心收集,预备用于自己教学和考研用的,这会儿却正好成了他的宝物。杜晓雪像个棋迷,得了新的棋谱一样,立即专注地朴了上去……
六
“下课时间到!”
叶玉秀一声轻呼,人已趴在杜晓雪桌旁的那堆卷稿上,一双美丽的眸子里,对他放着温柔的光。
“老师,再给我一分钟的时间,好吗?”杜晓雪故意“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学生还有最后一道题没答完……”
叶玉秀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摇着她那绝对精致小方头,“不……行!”
“那......好吧,您高抬贵手,这张卷,少给我扣点分!”他收起笔,将一摞试卷毕恭毕敬地呈给面前的她:“请老师检验,这是学生这堂课的卷子。”
叶玉秀惊异地看向他:“这么多!全做完啦?!”
“不知道能得多少分?”他虔诚地对伊人致了个点头礼。
“…….”其实,叶玉秀自己都没真真细致地看过那些试卷,而且,这试卷也远远超出了她一个师院生解答的范畴,偶尔翻看一眼,自己都云里雾里,一头大,可这个书呆子却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解答了这么多“数、理、化、英”的模拟试卷,尤其是英语,从她家带过来的卷子,全部都做完了!
“咹?”她痞笑一下,“本座只是监考老师!至于得分嘛,改卷后通知你…….现在下课!”
“老师辛苦了!”杜晓雪还真的以为回到了他的课堂。他那十足的书呆子气惹得叶玉秀“噗呲”笑出声来……
“现在是午休时间。”她将他的卷子抱在怀里,“老师要求你出去做操!”
“好的。”杜晓雪打了个“立正”。
如此演绎,被端着鸡汤进房的孟嫂看到,笑得差点将手中的碗都掉到地上“……你们演‘过家家’呐?一本正经的!”
叶玉秀见孟嫂进来,一抹红晕,不由自主地爬上她的小方脸……
“润姐,你可别小觑,她还真是老师呐!而且是师院毕业的!”晓雪解释道,“只不过我落后三年了,而且,我现在的确是个学生……”
“晓得,晓得。你们师生二人辛苦了,也到午饭时间,先用餐吧!”
其实,叶玉秀打小就最讨厌喝鸡汤的,也不知晓雪在那鸡汤里放了啥东西,口感居然超级好,所以一碗鸡汤她居然连吃带喝的,将碗底只剩下些鸡骨头。
“好吃吗?”晓雪问她。
伊人直点头:“跟我奶奶煨的鸡汤完全不一样!一点也不腻。”
杜晓雪将自己还没动过的碗又递到她面前,“你知道,我天天熬夜,为啥眼睛还一点不近视吗?”
她摇摇头。
“就是因为我经常喝这种鸡汤。”
“…….”叶玉秀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真滴假滴呀?”
“事实摆在面前呀。”他朝自己摆了下双手,以示证物。“所以,你要多喝点,而且以后我会经常逼你喝。”
也是,杜晓雪 虽然看起来显得清瘦,可他一米八的个子,加上匀称的身材,还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总给人精神饱满的感觉,未必真是这鸡汤给喝出来的?
“你再将这碗也喝了,如果鸡肉实在吃不了就留给我。”
“……”叶玉秀狐疑地看着他。
“嗯!”杜晓雪右手示意,点了点头。
叶玉秀慢慢端起他递过来的碗,真的就来了个大脍朵颐!
自己吃饱喝足,这才“监督”晓雪也喝了碗汤。打了一个饱嗝,女孩站起身:“哎呀!都怪你!”
“怎么啦?”晓雪诧异地望着她。
“……吃撑了!”
这女孩!连撒娇都这么富有情调!杜晓雪微笑地望着伊人,想起叶叔的嘱托:“帮我带一带玉儿……”心里终于一片豁然。
“那,咱们去爬山吧!”
“好呀!好呀!”叶玉秀顿时兴高采烈。
简单地收拾过后,杜晓雪领着叶玉秀去登屋后的小龙山。
“这里简直太美了!”这还是叶玉秀的第一次登山运动,而且还是冰雪未溶,所以满眼皆是新奇感,“晓雪,咱两比赛,看谁先到山顶!”
“还没解冻,你小心脚滑。”杜晓雪关切地拉着她的手,尽管天气还那么寒冷,但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和她那纤细的小手都热烘烘的,像是有一团火在两个手心之间。
这两只手是啥时候牵上的,谁先牵的谁,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你快点!”女孩其实一直在杜晓雪的前面。一个劲地催着他。
小龙山本来是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覆盖的,而唯独山顶部分是光秃秃的赭色岩石,现在被皑皑白雪给包裹着,西南面是一面鬼斧神工般的悬崖,位于山顶的龙山石就朝悬崖延伸过去,远观时神似一个龙头,鸟瞰着广袤的江汉平原。
“你瞧,那就是我们的龙。”杜晓雪在林子的边缘,遥指山顶。
“哇!太像了!”叶玉秀顺指而望,惊叹道:“龙的嘴、牙、舌、额头、耳朵、角、还有眼睛!这个侧面太生动了!”
“从另一面看,也蛮形象!”杜晓雪介绍说,“本来是一条青龙,被雪盖着,变成白色苍龙了!”
“住在这么灵秀的地方,难怪你每次的作文,都写得那么令人陶醉和神往……我这才知道,你笔下的每处写景,都是信笔拈来而绝不是刻意捏造的!”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更伯在龙头石上面放风筝……”
“所以,你的《龙鸢》就在全县作文比赛中,无人能及……”叶玉秀一时间沉醉在回忆与现实之间。
“……其实,现在再读起过去的作文时,才发现字里行间,透着多么重的稚气。”杜晓雪也沉浸到初中那段孩童般的时光里。
说话间,她们已登至山顶,隔着十多米开外的悬崖边,她们的眼前的视野已经豁然开朗,银装素裹的平原,在冬日的阳光下,雾气缭绕,显得分外的开阔而静洁。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叶玉秀脱口道:“真是心旷神怡呀!”
出了树林,杜晓雪就一直走在她的前面,担心叶玉秀不熟悉地形,生怕她一脚踩进坑洼中,现在,更是紧紧地拉着伊人的手,一再提醒别靠近崖边,就怕她贪景忘情地往前冲。
其实,叶玉秀是有恐高症的,老远见到龙头石下的百丈悬崖,两腿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发抖,双手死死抱着晓雪的胳膊,一刻也不敢松开。
见此情形,晓雪领着她,绕到了相对平坦的龙头石的背后,但由于视野太开阔,女孩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也顾不了矜持,伊人干脆抱住了杜晓雪的腰。
晓雪扒开龙耳石上的残雪,扶她倚靠在上面。
“晓雪,”伊人孩童般地颤声问道:“这龙,会飞吗?”
“本来有可能的,”晓雪逗她说,“现在是肯定不会了……”
“为嘛?”
“一个天使降临到头上,它哪敢不俯首听耳呀!”
“……真没看出来,你的嘴居然还这么贫!”叶玉秀顿呈娇羞状。
“哎,‘碧柳’先生,此情此景,你不想吟诗吗?”杜晓雪 笑道。
“……”叶玉秀立即注目于他,神情警惕而惊异。“晓雪,你在嘲笑我吗?”
“哪能啊!”晓雪见她如此,即刻真诚地解释道:“一年前,你吟诵余光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声音,到现在依然在我耳边缭绕……”
叶玉秀依然默然地看着他。
“去了你家几天,我知道了,你崇尚诗,爱读诗,钻研诗,也醉心于写诗……”
“你……?”
“诗,就是你的灵魂。”
“……”仿佛内心世界被人窥破,叶玉秀呆呆地望着晓雪,说不清的一股情愫,令她两眼发涩、发酸。
“所以,你具备诗一样的容颜、诗一样的笑,诗一样的眼神、诗一样的梦;也有……诗一样的泪水。”杜晓雪一口气说道:“我猜想,你一定有自己的世界,那是圣洁得如同诗一般的世界……”
叶玉秀的眸中,已如蒸腾的山头,雾气蒙蒙…...
“晓雪说过,我懂你!”
“晓雪!”伊人终于控制不住,香泪满腮!她情绪一时失控,不顾一切地朴进晓雪的怀里。
“你记住:以后就只许叫我‘玉儿’,不许叫其他的名字……”
杜晓雪抱着她,心如触电!良久,他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唇,去亲吻伊人脸上的泪水……
“啥味道?”玉儿殷殷地问他:“苦?还是酸……?”
“甜!”
在他怀里,玉儿闭上她那迷人的双眼,搂住他的脖子,将脸紧紧贴进他的胸膛,近一点,再近一点!
此刻,感觉如同梦幻,伊人便情不自禁地吟起了诗:
怎么才来呀
我 蓄了白素贞长发 将梦溪的清愁
编织为辫
撑破了 文姬 的纸伞
踏着泱泱后尘
一路寻你……
孟婆说
五百年前,她刻意
标记了足迹
嘱托我 三生石前,吐尽过往
且于汤中,依稀画了
你的影子……
玉沐瘦雨西风晓
秀阁懒听关外雪
佛 只许了我 仅仅一世的愿啊
找到 抑或错过
都 仅此一路….
于是 等不了呀
我寻你 如同寻找忘川河对岸的自己…..
你 怎么才来呀
险些 错过孟桥石巷
险些 拼枯长泪望江
险些 误判昆仑足音
险些 再于佛前
默默唤你 五百年……
这首诗,如同梦呓!吟诗人吟得披肝沥胆,听诗的人也听得肝肠寸断!
杜晓雪没料到,玉儿的这首即兴情诗,吟到两人抱头痛哭的地步!
不知过了多久,待两人从诗境中平静下来,这对少男少女又不免破涕为笑:
“晓雪,”玉儿用手抹着晓雪脸上的泪痕,爱意融融地望着他。“该你了!”
杜晓雪的头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不行!甘拜下风。”
“你肯定行!”玉儿倔强地摇着他“初中时就见识过你的才情,休想蒙哄过关!”
“……”写这种情诗,杜晓雪的确不是玉儿的对手,但他又不忍却了伊人的兴致,于是说:“我唱首歌吧,算是还你。”
“什么?你还会唱歌?!”叶玉秀瞪大了眼睛,她很难相信平时沉默寡言的杜晓雪,还会唱歌。
“一首从来没人唱过,但兴许你会共鸣的歌。”杜晓雪那特有的、超乎一般少年的深沉神态,立马呈现在伊人眼前。
玉儿从他怀中直起身,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这首歌歌名叫《灵魂渡口》……”他清了清嗓子:
“一个金色的梦里
有条无尽的河
宽阔的水面 泛起那汹涌的波
燕子归来时 吱吱呀呀对岸边的人们说
彼岸的冰雪已消融 那里已是满园春色
你的梦想、他的执着
他的追求、还有你期待的收获
全在河的那一边等你去开拓
可是河里尽是未知的寒冷 ,未知的深邃,还有 未知的漩涡
多少人、多少年、多少代
被无奈所阻隔
哪一年、哪一月、走来了匆匆的我
支起了一叶兰舟 挂上桅帆 打起了艄公的嗬
灵魂的渡口 只渡那缘分的你和我
渡上希望 堵上岁月 裹起命运的坎坷
让我们一路同行 一路呐喊、一路高歌
……
杜晓雪的嗓音,唱起歌来,居然还真有一股奇特的磁性,叶玉秀没怎么对歌词产生共鸣,倒是被他的歌声和韵律所吸引。
“晓雪,你可得记住了:你的歌声,的确有点魔性,可别荒废了,我以后要经常听你唱歌的。”
“叶老师,学生献丑了!”他装出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并向女孩拱了拱双手。
接下来,玉儿乘晓雪不注意,抓了把雪,猛然塞进杜晓雪的脖领子里!然后笑声银铃地从他身边跑开……
她逗着晓雪打起了雪仗…….
杜晓雪追她,并不是为了玩那种孩提时的游戏,他只是担心,怕伊人接近悬崖,生怕她滑摔下去。
好在龙头石背后的地域开阔而平坦,齐膝盖的雪被,正好记录著这个刚从荒芜的心态中走出的少女的欢乐。
杜晓雪的大长腿,没一会就追上玉儿,就势一朴,两人倒在洁白的雪被上一通翻滚……
“晓雪!”玉儿娇喘嘘嘘地躺在他身边,“像在做梦一样!”
“我也是!”杜晓雪望着天上轻轻漂浮的白云,少年的心亦如乘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所有……
“玉儿!”
“嗯。”
“玉儿!”
“嗯.”
“玉……”
叶玉秀翻身,用她那樱花般的嘴唇,堵住了晓雪梦呓般的呼唤……
好一会,杜晓雪感觉心头有一块硬硬的东西,他想起叶父赠与他的那块怀表,掏出来一看,已经下午四点一刻了。时间往往在欢愉中过得飞快!
“你这表……?!”叶玉秀当然认识这个东西了。
“你爸硬赠给我的。”晓雪 解释道“他说,有它在,就如同自己在晓雪身边一样。”
两人即刻想到,那个用心良苦的父亲,此刻有可能已经在山脚的杜家等着她们。
“快!咱回去吧!”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
回来的路上,尽管杜晓雪万分小心,叶玉秀还是一连摔了好几跤。毕竟她一个平原中上大的女孩,根本没走过坡路,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虽然晓雪一直抓着她的手,可还是经常连带两人都摔个连滚带爬。
这反倒给叶玉秀带来莫大的刺激,雪地里,一路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可是,刚进树林,叶玉秀还是崴了脚!
虽然经过晓雪 临时的处理,女孩还是疼的有些难受。
“我背你!”
于是杜晓雪背起玉儿,一路哼着小调, “凯旋”而归。
七
自此,叶玉秀每逢单日,必到龙山村。
说不清是何原因,她每次跟杜晓雪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内心地踏实感外,总会产生新奇的感觉:杜晓雪的外表高瘦而俊朗,情感沉稳而细腻;他的责任,清晰而沉淀;他的字体刚劲但不乏俊秀;他的情绪深沉而安静。尤其是晓雪带她一起采药的时候,跟她讲述各类草药的外貌、药性药理以及采摘时机和炙焙细节,那完全超乎自己已知文化的认知范畴;之前她只从书本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有扁鹊与华佗,但杜晓雪却跟她还讲了医仙孙思邈与医圣张仲景……这些知识,犹如一部部奇幻的武侠小说,深深地吸引着她的好奇心。她越来越发现这个男孩博学而内敛……她觉得自己像进入了一条幽深的溶洞,越往里走越感觉到绚丽多彩!
心高气傲的叶玉秀似乎找到了自己足以安放灵魂的处所,找到了一个渐渐成瘾的思念习惯。只要空闲下来,她都会在自己的日记里去记录和存储对杜晓雪每一天都不一样的认知。
新的学年很快来临了。
杜晓雪给身体渐渐康复的母亲备好了精心熬制的药膏,一再叮嘱母亲要每天坚持服药,并叮咛母亲生活上不要太苛刻自己。杜母自然是不停地应承着,帮他整理好简单的行李,同时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用功,千万别把身体给累垮了。其实,他们母子俩心里都非常清楚,家境清贫,儿子要母亲生活上不要太苛刻,只是一个愿望而已;母亲要儿子不必太用功,也只不过是她身为母亲的心迹罢了,老和少彼此都办不到,不过为了相互宽慰才彼此允诺。晓雪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因此,作别老人家时,他心里再次涌进一股涩味……
叶玉秀特地前来为他送行。
“晓雪,”她宽慰地对他笑着:“你的眼神,将一切都告诉我了……放心吧,伯母和你这个家,就交给我好了!”
他望着伊人,心中塞满依恋与不舍。
“玉儿,”他抚着那张小方脸“让你费心了。但你现在是当老师的人了,事业才刚起步,千万别太勉强自己,我妈她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更何况还有孟嫂帮衬着。而你,只要保重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周末我会去看你的。”伊人情不自禁地给他一个吻。
“不要!”杜晓雪断然地回绝道:“千万不要……”
“……你,在拒绝我…..吗?”女孩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不是。”晓雪道:“第一、你的事业需要精力去开拓;第二、我还是个学生,让师生们知道杜晓雪年纪轻轻的,就生活在卿卿我我的爱恋之中,影响不好。而且,时间对你来说同样的宝贵……”
“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宝贵的是什么吗?”晓雪的话,触动了叶玉秀最敏感的神经,她立时气恼地盯着杜晓雪,泪水嫣然而下!
“晓雪!要么,你就不要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我叶玉秀没有更惨的遗憾;要么,你就是我的全部和灵魂!难道你忘了?!”
“……玉儿,我没忘!岂敢忘啊!”
“岂敢?!”叶玉秀杏目圆睁:“你只是‘不敢忘’是吧?……我明白了,只是因为许迪对我的轻薄和伤害,才令你对叶玉秀‘恻隐’而宠,对吗?”
“!”伊人这句话,如晴空掣雷,击得杜晓雪魂不附体,五内俱焚!
“不是这样的!玉儿……”杜晓雪 急得满头是汗,可他无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仓促下,急急地拥住了玉儿,将她的头紧紧拥在自己的腮边,“如果你这么认为,那我就不上学了!”他不停地抚摸着伊人的秀发,“我不去了。不去了,好吗?”
“……”叶玉秀立即停止了抽泣,她惊赫地仰起头,望着这个初涉爱河的少年,马上感觉到自己的敏感和尖锐,已经伤害到眼前这个自己爱上的男孩。
“我真的不想去了……”杜晓雪的情感,清澈地显现在他的脸上。他的愁绪,此刻暴露无遗。
叶玉秀来不及给自己抹泪,她轻轻地抬手,去抹心爱人被她吓出来的泪水。
“不行,晓雪,不行。”伊人柔声道:“是我不好,我太敏感了。听你的,我不去你的学校,有时间,我就多陪伯母!”
“本来,我就很质疑我当初重返学校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自私了,现在,玉儿,我真的不想再返校…..咱回去吧。”
“听我说,晓雪,”叶玉秀内疚地对他说:“你比任何人都值得去学校!真的,你的毅力、才华、和你的遭遇,如果,你真的因为我的缘故而失去你应有的跑道,那玉儿在你的世界中,哪还有存在的意义呀?所以,你必须去你的学校!请原谅,刚才真的是我太敏感和冲动了。算我求你了!”
……一时间,杜晓雪脑际空荡荡的,极度无助地望着玉儿。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伊人殷切地注视着他“晓雪,你懂我。那玉儿岂能不懂你呀?!”
此刻,刚开通不久,途径龙山村至H城的班车,已经停靠在路边,叶玉秀拧上晓雪的行李,拽着他就往车里塞!
杜晓雪万般 不舍地与玉儿和他的小龙山依依作别……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