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山,上宽下尖,看不到山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只看到山尖越来越隐约的消失在无色的天空里;
山上的树,树干在上,浓密的树冠冲下,绿油油、密密麻麻的排满整片倒挂着的山;
就连原本生出大山的水面,此时也不知道为何牢固得粘在山脚上,好像不受地球引力一般,一动不动。
爷爷头脚颠倒的小心翼翼顺着地垄沟,迈着“猫步”,手上拿着两个红彤彤的刚刚摘下来的小柿子。
我看着爷爷滑稽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世界颠倒过来的样子是如此可爱和新奇,印象中上一次有这种新奇的感觉还是拿着小叔的胶卷相机照房后的后山。
大人都说后山上都是逝去者的坟墓,当我第一次从胶卷相机的小镜头中望出去,我以为会看到穿着白衣半透明的小天使,然而并没有。
这一次,我双脚搭在一根水泥电线杆两边的大铁线上,像一头绑了四肢、正要被抬上集市放血卖掉的猪一样倒挂着,头发直愣愣的指向地面,眼角吊起来,面部渐渐变红充血。
嗓子很干,我对抗着地心引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背对着夕阳的爷爷正向我走来,强烈的阳光让我只看见了他黑黑的轮廓。
他的双脚灵巧又准确的踏在地垄沟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矫健有韧性。
不像我,每次走在那窄窄的沟沟里都心惊胆战,都感觉脚底不稳,下一秒就会趴在高高隆起的地垄上。
我看过央视二套的模特比赛节目,那些穿着泳衣的女人也会像爷爷一样走这样的一条直线,妈妈说,那叫“猫步”。但她们的脚步未免还是有些轻浮。要是让她们来这田间地头如我爷爷一样走一回,怕是刚刚埋下的种子都要被细细的高跟鞋豁了去。
细想来,走路最稳的人,往往干着这世间就基础的事情。而这些世间最基本的事情,怕是也只有如我爷爷一样走路稳的人才能做得来,做一辈子。
看着爷爷,想着模特,我不免邪恶的想象了一下爷爷穿起比基尼的样子。
只感觉一股恶作剧般的笑意冲上来,压着我的喉咙只想抖。我开始笑起来,然后喉咙却一阵发紧,边猛地弯起脖子咳嗽起来。
本来搭在电线上的双脚突然松了力,脚重重的垂下来墩在地上。田间的土很软,却还是被墩得小腿直痛。
爷爷本来是匀速得走,看我掉下来便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跑起来不要紧,他跑起来的样子却让我觉得更加好看。一百多斤的骨头和肉,总是干着最笨重的活,但某些时刻却也能如此轻巧和和谐。
人若终有一老,那那个时候的爷爷,便是我记忆里最让我动容的样子之一。
因为二十年前的那个他,年轻、健康、有着一口白亮的牙齿,他带着全身心的爱奔向我,用双臂接着我小小的腰身,还要小心别碰坏了刚刚给我摘下的小柿子。
那个柿子长得很奇怪,是两颗柿子连体婴儿般一大一小长在了一起。
爷爷说,这两个柿子就好像是他和奶奶,相偎相依。
爷爷还给那颗柿子起了名字:老头背老太。
我忘记那颗寓意着爷爷奶奶的柿子被我留了多久,也许忍不住柿子酸甜的诱惑我转手就吃掉了也不一定。
但从我咳嗽着掉下不高的电线杆起,我听着爷爷给我讲柿子的故事,世界便从颠倒的样子,又变回了正常。
远处的山,长满了四季常青的松树。
淘气的云朵时而挡住太阳截住阳光,在山坡上留下巨大的影子,又时而溜走,让阳光从缝隙间漏下长长的光柱。
爷爷把他的衣服铺在地上,我手里拿着两颗柿子坐在上面。边吃着,边看着爷爷迈着来时的步伐,又向远处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等着他再拿两个新的柿子,迈着同样的猫步,走回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