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百无聊赖,在桌前,摆弄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深深浅浅,纵横无章的纹路,心里一悸,想起母亲。
记得母亲送我离家时,我有些不忍离开,瞬时红了眼眶,母亲察觉到我的眼泪要流下来了,急忙用她的大手握着我的手。我感受着从母亲手里传来的温度,却也发现她的手是那样粗糙,道道深深的纹路将我的手扎的生疼,我知道它们为什么那样粗砺,像石头的表面一样,但我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心里翻涌着,忍着泪水,任由母亲握着我的手。寒假回家,觉得母亲似乎佝偻了一些。我长大了,母亲老了,惊觉岁月无情。
这会儿想起母亲,窒息的感觉几乎要将我淹没,恹恹而默。
其实,每个人手上都有纹路啊,怎么就单单想到了母亲呢?我可是想起了母亲一朝分娩留下的妊娠纹,我可是想起了母亲眼角额上的皱纹......这些层层叠叠的细纹中藏着母亲那不肯说破的千重忧愁。
曾几何时,母亲还是一个少女,年轻活泼。她爱美,爱生活中一切美丽的事物。她爱散文诗歌,自己的多愁善感尽可以在其中找到寄托;她爱芬芳花草,在初夏的早晨忍不住去轻嗅凝露的花朵;她珍藏着一本日记,扉页上氤氲着一季的温婉;她有让人难以捉摸的小性子,时雨多晴。总之那时,她是如我们一般神采飞扬的姑娘。那就是母亲的少女时代。
当孕育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愿或不愿,母亲再也不是一副小女儿的心肠了。从今以后,她有了要守护的珍宝,一向无畏的人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有了牵绊,哪里还能像做女儿时不管不顾地胡闹。她有了母亲特有的忧愁,那驱不散的忧愁在紧皱的眉头,低敛的眼眸,紧抿的唇角,也在你窥不见的心底。她的忧愁为你也为她,为你的成长,为她的衰老;为你的叛逆,为她的成熟。七分为你,三分为她。这种忧愁淡淡的,且与心境是否旷达,性格是否坚韧无关,心宽忧淡,也只是减损了忧愁。泰戈尔说,忧愁在我的心中沉寂平静,正如黄昏在寂静的林中。或许更贴切地描写了这种忧愁。
母亲不肯说破的忧愁,更多时候是无法言说。她是母亲,难道要像个小姑娘似的哭泣,还是怨妇一样的抱怨。又说什么呢?说孩子怎么能健康快乐地长大?说人世冷暖,生活为何如此艰难?说家庭琐事如此搓磨人心,一日三餐便可以将她束缚于一方天地;说年华老去皱纹爬上眼角,青春的梦想就这样埋葬......似乎成为母亲,一切责任都变得理所应当。
母亲那辈的女人,淳朴善良,任劳任怨,守着家庭,我觉得她们更多地是守着自己的心。最近看张晓风的散文,关于她们对家庭的坚守的忠贞,我似乎有了答案。书中说,女子所爱的是一切的好气象,好情怀,是她自己一寸心头万顷清澈的爱意,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尽的满腔柔情。深以为然,在婚姻褪去柔情蜜意,换上柴米油盐时,支撑着母亲的不就是这样的情怀吗?
母亲的忧愁,我们做儿女的隐约能感觉得到。透过不再清澈仍有神采的眼睛,我们可以感受到母亲心灵的忧愁。那双见证了岁月流转,生活沧桑的眼睛,即便笑着,也会刺痛我们的心,针针见血。我看过母亲温柔的眼神,严厉的眼神,但很少注意到她的忧伤。儿女在侧时,母亲往往是快乐的,但就在某一瞬间会溢出难以言表的忧伤。就像晚上的雨,溶进沉沉的夜色中,点点滴滴地拨动着心上的弦索。
我们的母亲都是这尘世中再平凡不过的人了,面对命运的操纵,她们能做的只是不屈服罢了。我一直认为一个家庭的主心骨都是操持的女人,古代如此,现代亦然,甚至更甚。《诗经·大雅·生民》说:“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姜嫄踩巨人足迹而生下后稷,虽是传说,却也可见她作为一个母亲对生命初始的孕育。有时候也会看到一些不走寻常路的母亲,她们勇敢地打破世俗偏见,寻找自己的价值,很令人艳羡。但有时也会顾此失彼,错过稚儿蹒跚学步的拙态,缺席孩子成长的重要时刻。她们心里的忧愁比常人更深,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徘徊。但无疑,所有的母亲都是值得崇敬的,只是她们爱的方式不同罢了。
虽知人生在世,烦愁不可避免,但母亲的忧愁更多缘起我们,很想将母亲的心灵熨帖,舒展她的忧愁。我们能做的有许多,但我们做到的却很少。可以拉母亲去看一场电影,她或许百般拒绝,但心里肯定是情愿的;可以陪母亲或许只是散散步,聊聊心事,那天的阳光也会柔和得像撒了蜜意;可以向母亲问一问过往的斑驳记忆,不时温习美妙的经历会让她心里溢满幸福,往昔的风采需要有人聆听。无论做什么都好,重要的是相伴的过程。母亲给与我们的是生命,我们可以回报得太少太少了啊!
愁思百结,每一个结上都是我们的痕迹,母亲不肯说破,我们却不能视而不见。母亲日复一日的忙碌不是理所当然,只因她爱我们,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的爱,像日日洒在我们被子上的阳光,我们在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会忘了感谢上天的馈赠。我们也爱母亲,但我们的爱是一株渴望着风露滋养的小草,在获得后才在天地间摇曳着自己的身姿,用自己的美丽回以母亲。
世间的母亲都一样,从不曾要求我们为她做什么,她只是默默地,默默的隐下自己的忧愁,看着我们慢慢地离开家,但若有一天,倦鸟归巢,她必倾情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