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盒
董折
寒玲
「黑盒有情极动听 今天有无动静
就像只得你明白我这位机主 孤单拼命
长期为你见证纪录 更爱知你怎反应
很熟了 先生 贵姓
很熟了 小姐 贵姓…」
2003年2月22日‧34岁
自妳离开了的六小时后,我请了三天病假。
手割破了,沾到白纸又不好,调酒又未免不太卫生。这三天病假,申请得很顺利。
第一天,在废置的家连续睡了十八小时。起床后上了厕所,吃的意欲跑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用破烂的茶壶泡了一杯茶,看着清茶从破口一滴一滴地漏出,感觉就连清茶也要跟我过不去。
只怪我不懂喝酒,不知如果懂喝的话会否令我这一刻的心情好过点。
日短夜长。
这天晚上特别冷。家里一切死寂,一切停顿。如果连我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停下来的话,世界又可以再静一点。
不知妳够暖吗。
手中这杯茶比我赶时间,喝不够一半,其余的都已流光了。
服过一颗安眠药,上床再睡。没妳在旁,床的面积也突然宽敞了。有一刻想过打电话给妳,才发现家里的电话线也被自己扯断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甚么预期的悲喜交集,感觉有点麻木。
麻木梳洗更衣后,才想起自己原来不用上班。对,请了病假。
走进如废墟般的大厅,再望望割破了的手,血液已凝固。
一个人去吃早餐,煎双蛋,一块多士,两杯黑咖啡,三根烟之后回家执拾破局。分开不一定需要颓废,或许某部份的我仍相信有天妳会回来。
妳离开了六日后的早上,我同样在吃早餐,煎双蛋,一块多士,两杯黑咖啡,在抽第二根烟的时候,传呼机在震动。
看到妳的名字,但却没内容。
我走到茶餐厅内的挂墙电话,致电秘书台。
女:「你好。 」
我:「三九孖二覆机。 」
女:「密码? 」
我:「二四六八。 」
女:「(语气带点不好意思)先生你好… 」
我:「收到个信息,但系冇内容。 」
女:「系…唔…其实系我冇打出嚟。 」
我:「乜得噶咩? 」
女:「唔…其实唔得,不过我只系想亲口讲好啲。 」
我:「点亲口讲? 」
女:「浦小姐话…离婚。 」
我们静默了十秒。这一刻的无奈,感谢妳和我分担。
我:「跟住呢? 」
妳:「佢话听日佢会十点九上律师楼,最好你十一点半点后先上去。 」
我:「…仲有冇? 」
女:「…同埋佢话佢改咗电话,叫你唔驶打俾佢。 」
我:「…唔该。 」
女:「唔…其… 」
我:「点称呼? 」
女:「我?…我叫寒玲… 」
挂线。
离婚手续办得快捷利落。因为她提出的一切条件我一点看法也没有。
应该这样说,我一进房间,跟陌生的律师握过手,证明过我是董折本人,拿起陌生而冰冷的墨水笔签了名,然后离开了。
分?有甚么所谓,我有多久经已没为自己。
从没想过要去甚么争夺抚养权,小孩想跟谁该问他们自己意愿,争甚么。
总认为,但凡要争夺才能获得的,已失真。
自知自觉,自问亦不是甚么好榜样,他们跟着我,也不会有甚么得益。
回复了单身,我并没有因没了妳而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安于现状是一种说法。
也许潜意识上,我自欺地想,担心有天妳回来而我搬了。
我有时难免觉得她好像尚在怀内,
我有时还会妄想 她一样放不开。
三星期后的晩上11:46。
传呼机震动。
「寒玲:我转了夜班。翻风,穿衣。」
凌晨3:02
收到公司人事部的通知,告诉我造纸厂最终还是敌不过时代的变迁,决意要倒闭了。
我问那上个月才加薪的薪金,还算数吗?电话里对方叫和仔,不熟,但抽烟碰到会闲聊几句。
他说会算数。我没说太多,只是说把钱分两个月直接传给浦铭心。
我再问,那这个月开始了十数天,这十数天还算吗?和仔有口难言,他反问我如果拿物品作额外补偿我能否接受。也许当下我已经没甚感受,我说没所谓,只是相识一场,能否别把公司倒闭这个消息告诉浦铭心可以吗。
和仔没过问甚么,只是说了声好,然后问过我的住址。
临挂线前,或许他怕我要向家人交代等等问题的关系吧,他突然问了我一个看似无谓的问题。之后想起,其实又不太无谓。
和仔:「喂…等钱驶呀?」
我苦笑回答:「边个唔等?」
和仔:「…识唔识劏鸡?」
我说不懂。
和仔:「唔驶识嘅,有冇胆?」
我坦言说出我不懂煮食,亦没意欲在厨房工作。
和仔:「唔系厨房呀,如果有胆嘅,今晚去牛头角屠房啊。听讲出咗事,嗰边等人用啊。」
我问出了甚么事,和仔:「话得『听讲』即系唔捻知啦,总之神神秘秘又急要人嗰只啦。」
我问屠房地方不大又不小,该找那处呢。
和仔:「去到你就知架喇,总之流最多血嗰度就系架喇。」
我:「…」
和仔像猜透了我的心事。
和仔:「我惊血咋,如果唔系我一早做捻咗喇…相识一场,算系咁啦,『粮尾』寄去你屋企。」
挂线。
这一夜,我一个人走到屠房,冰冷的面孔轻轻登记过我的名字及身份证号码,然后抛过一套不太有保护能力的保护衣和面罩给我,示意我穿上后就可以进内开始。
屠房内传来极浓烈的铁锈味。
某人传来血迹斑斑的工具。
就这一夜,我杀了七百三十二只鸡。
过程中试途闭气五十四次。结果在屠房厕所吐了四次。回到家再吐了三次。
洗手洗了二十三次,呆坐了四个半小时,从裤袋中拿出这一夜的日薪。
计起来以月薪计的话,将会是我在造纸厂时收入的三倍。
过后醒起听到在场的人称这场屠杀叫S A R S。
难忘这一夜,因为这一夜,刚巧是我的生日。
打后的整整四个月左右,我就一直在屠房工作。
由最初的头皮冒汗,慢慢化成到戴着耳机听着电影配乐来灭声工作,我到底是谁。
记得屠房上的十六个晚上,在血地上走来了一只流浪猫,四脚染红。
他靠近我的身旁,如是者三晚,我把他带了回家。与猫儿作伴这份亲切感,好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
啊,差点忘记了,和仔传来我家那份「造纸厂的粮尾」,是两箱实体字典,十套一式一样的实体长篇武侠小说,十六套实体山海经,和三箱实体圣经。
辛苦笑着快乐痛。这场屠杀令我再没有想起浦铭心。
我只懂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争气。
我只是没有关灯,也许我怕有天妳回来时被杂物绊倒。
当然,开灯一个人,我依旧常被绊倒。
这样那样反反复复复复杂杂的文件签署细节搬家前前后后这样那样的数个月。
随着SARS的退去,我们一同兵败如山倒过后,整个城市也在养伤。
还记得在屠房工作杀戮的最后一天,是完整地办妥离婚手续分得清清楚楚的同一天。
这一夜,我把妳离开的那一夜重新再梦过一次。
日子过得很虚浮,梦却梦得很真实。
梦过梦得很真实是某种福气,梦过梦后却成定案原来可以这么可怕。
梦醒过来张开眼的一刻,已是人去楼空的一人住处。
人们总喜欢寻梦,我不这么认为。很奇怪,自这一夜后,我很少再做梦。亦没再梦过我们。
发这个梦,在6月30日。
2004年。3月18日 00:01
传呼机留言显示:「寒玲:生日快乐。」
电话通话。
寒玲:「你好。 」
我:「三九孖二覆机。 」
寒玲:「密码? 」
我:「二四六八。 」
寒玲:「你好。」
我:「妳好,我…惯咗食饭唔讲嘢…唔知…有冇兴趣? 」
寒玲:「…如果我话我冇试过同人食饭,唔知咁会唔会…吓亲你? 」
我:「(笑着呼气)…咁就好。 」
害怕了悲欢离合,小窝心便够。
刚入黑不久。
茶餐室内。我跟寒玲就像两位陌生者同桌。感觉奇妙,初见却像已认识,感觉有点赤裸。
因为她知我的远比我知她的多。应该说,多很多。
点菜时。
我:「干炒牛河。」
寒玲:「一样。」
我:「茶走少甜。」
寒玲:「一样。」
我:「奶油多,多油少奶。」
寒玲:「我都系,唔该。」
下单的远去后,她强忍打了三个喷嚏。
我脱下灰褐色的西装外套递给她穿。
她客气地回答:「唔洗,鼻敏感啫。」
我说我不冷,这种天气,穿多一点总比着凉好。
她披过我的外套,用鼻子深吸了一下,她说她刚开始领养了一只猫。
我留意到她衣服上沾了猫儿脱下的猫毛。黑衣沾浅毛,大概真的是初养者。
同餐途中。
寒玲:「过几日霖住试下煲汤,不如煲埋比你?不如就...青红萝卜。大家都中意。」
我:「妳点知我中意?」
寒玲:「啊...我都系见佢...浦铭心以前留言提过几次。」
我继续吃面。
寒玲:「横掂都未试过,甜嘢都得架。」
我:「我唔洗人同情。」
寒玲:「我唔系咁嘅意思。我意思系...青红萝卜易煲。就算新手都应该难出错...对唔住。」
自觉语气重了点,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好啊,如果有净先比我,唔洗专登。多谢。」
寒玲苦笑:「好...不过唔会煲得有佢咁好饮。」
我强装出笑容作回答。
过程中她还问了几个关于浦铭心的问题,我没有说太多,她也不好意思再问。
她好像对我这段破裂的关系蛮有兴趣。
我们静静地把晚餐吃完,静静地过,静静地喝茶。她在静静地留意,我静静地放空。
我在「屠杀工程」完结解散后,找到了一份在众医院内游走的工作。这又是另一份既老生常谈而却又光怪陆离的事情。
我留意到她跟我同样喜欢跷脚,我说我准备上夜班,她没问我细节。只说要我注意安全。
到头来,还是她知我的远比我知她的多。
到了付账单时,她说请我吃饭,我说是我提出一起共膳的,这一次让我来吧。
我留意到她跟我夜市不用钱包的,直接带着零钱。这个习惯女生身上出现,很少见。
步出餐室外,我拿出香烟。发现她跟我抽的香烟品牌型号味道浓度也是一样的。
我说话不带语气,她也不带语气。
陌生者之间却带着种种种种的默契,给了我一个感觉。
隔岸观看着我与浦铭心之间的这个传呼台女生,带着自己的立场。
这不是一个童话,眼前的这个她,明显不是想当浦铭心。她想当改良化的董折。
如果要用「喜欢」两个字来形容的话,我认为她喜欢的是董折和浦铭心的故事。她就如一个阅读故事的人。她与董折的,多多少少其实建基于同情。在她的世界中,如果董折与浦铭心是两个虚拟人的话,如果要说她所喜欢的,不是董折,是浦铭心。
回医院工作的路上,感到有点凉。想起了,外套在寒玲身上。
我会说,她正在吸收模仿一个人,为了去接近另一个人。
多点像董折,望能近一步去感受浦铭心。
其实同情也好,喜欢也好,什么什么也好,其实我一点都不太介意。
或许,董折和浦铭心对寒玲来说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以狠作狠,带点悲剧化的交集成份。
可惜这个故事在我身上并不是故事,我会说这是一份又一份,一次又一次的无奈。
当然,不如人是种自觉,算不上自豪。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不过的普通人。
四小时后黑盒收到另一个讯息显示。
传呼机:「灯神:收到你附近又有邻居投诉,不会是你吧?」
传呼机:「董折:不是我。不在家。」
传呼机:「灯神:不是在犯罪就好。」
传呼机:「董折:不是在犯罪,纯粹成手血。」
传呼机:「灯神:杀咗人?」
传呼机:「董折:咁又未。」
传呼机:「灯神,:回家开电脑。」
电脑荧幕:「戴慈欣:咁就好,不要生日在囚室过。」
电脑荧幕:「董折:什么是=)?」
电脑荧幕:「董折:啊...明白了。」
不惊不觉,黑盒再无动静。
董折
「...口讯 是空白情信 无言念白更易动容 想象 萍水般相处相碰
原来明日过冬 而我居然有空 何必呢 我不懂止痛
最重要 小心凌晨翻风...」
董折
「…口讯 是空白情信
无言念白更易动容
想象 萍水般相处相碰
原来明日过冬 而我居然有空
何必呢 我不懂止痛
最重要 小心凌晨翻风…」
废话
1998
这一年,启德机场正式停用,启用香港国际机场。
搜寻引擎Google成立。
日本电影导演黑泽明逝世,享年88.
实体书步入被淘汰的阶段。印刷业亦陷入了将被遗忘距离不远。
LD(Laser Disc)体积太大,VHS画质又来得太差。
我们在内心深处正在吸气迎接着数码化的纪元。
面对新纪元新章节,总带点未知的不安。
有人一直在说千年虫,亦有人说世界末日将至。
只知这个晚上,整个城市停电。
寒舍。
电话响起,大厦管理员在说:「…浦小姐,洗唔洗帮你报警?」
浦铭心冷说「关你咩事呀。」挂线。
动气,并没什么原因,只是我的家事,不到别人管。
昏暗的睡房内,亮着微微烛光。
小女孩躺在睡床上准备睡觉。
浦铭心静坐在床边,跟小女孩说说睡前故事。
董浦耐心听着那百听不厌的睡公主故事。
所以有关公主的故事,没一个女孩是不喜欢的,除了浦铭心。
浦铭心:「…最终王子锡咗公主一啖,然后慢慢公主就醒返。而咁啱,天就开始光。窗外落紧大雪。」
董浦不愿入睡:「…再讲多次。」
浦铭心:「喂…董浦,讲咗三次咯喔…做乜事今晚唔肯训?」
董浦:「…寻晚爸爸讲完故事,发噩梦。」
浦铭心:「…爸爸讲咗个咩故事啊?」
董浦:「佢话曾经有个公主叫雅典娜,有一日心口俾人射咗支箭…」
浦铭心心里闪过一个画面:星矢…?
浦铭心微笑说:「跟住呢?」
董浦:「射公主嗰个人系个坏伯伯,佢话因为公主太靓,自己太老,佢为咗唔想人地得到公主,所以就射死咗佢。」
浦铭心:「…咁个伯伯点样架?」
董浦:「佢话个伯伯有白色长胡须,有个乌龟壳书包…」
浦铭心心里又闪过另一个画面:…龟仙人?
浦铭心笑了出来:「唔…跟住呢?」
董浦:「跟住有个男仔,佢想去救公主,但系途中跌咗落热水,出返来变咗个女仔。」
浦铭心心里又闪过另一个画面:热水…温泉…男变女…乱码?
浦铭心:「唔…咁之后呢?」
董浦:「爸爸话,个男仔决定要去消灭个坏伯伯,点知搵到个坏伯伯嘅时候,个伯伯已经老死咗。」
浦铭心:「…」
董浦:「男仔好后悔救唔到个公主。佢好想讲对唔住,但系已经唔知可以同边个讲,男仔最后去返热水地方旁边,起咗间木屋,自己一个人生活。而个男仔只能每次霖起公主嘅时候,就唯有跳落个热水度,化身变成女仔。继续去爱,继续去想…便。」
浦铭心笑了出口:「想便便嗰个想便?」
董浦大叫:「唔系啊~~爸爸话唔系用呢度(指着自己的屁股)而系用呢度。(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浦铭心想了想:「哦~想念。」
董浦:「乜系想…念?」
浦铭心:「想念即系好挂住一个人咁解…咁个结局呢?」
董浦:「跟住爸爸话要赶住返工,叫我自己霖…」
浦铭心苦笑。董折说的故事,明显是乱说一通,但想深一层,又有点感觉。结局,有点凄美,带点伤感。
但整体来说,这个随口胡乱说的故事,大概就总是不太适合在小孩临睡前说。
浦铭心心里不禁浮现一句话:董折,你又来留下一个难以启齿的烂摊子给我。
董浦:「妈妈,咁如果想念咁痛苦,唔要记忆咪得咯?」
浦铭心静心地想,小孩的心思多美丽。
单纯这回事,我们曾几何时都是。
浦铭心:「有啲嘢,大个啲先去慢慢探索,唔好咁急于去长大…呐,最后一个故事,讲完就要去训,好唔好?」
董浦乖乖点头。
浦铭心:「有一个地方,有一条桥,桥上面,每一日都会有个婆婆喺度煮汤,呢个婆婆叫孟婆。过桥嘅人,一定要先饮孟婆婆煮嘅汤,只要一饮咗,就会洗走晒所有记忆。而爸爸讲嗰个男仔,最后饮咗呢一碗汤,变返一个开心嘅人。」
董浦:「咁…妈妈会唔会喺度?」
浦铭心:「唔会。」
董浦:「咁爸爸呢?」
浦铭心:「都唔会,过桥嘅人,要自己一个人行。」
董浦:「我惊。」
浦铭心:「呢个地方要好老好老先至去到。咁你唔系想冇晒啲记忆咩?」
董浦:「唔想。因为唔想唔记得咗爸爸妈妈。」
浦铭心笑说:「训觉啦。」
浦铭心把蜡烛弄熄。
临离开房间前,
董浦:「妈妈,孟婆婆煮嘅汤唔饮得唔得?」
浦铭心笑说:「…我都唔知。训觉先,听晚话你知。」
董浦:「…爸爸话可以唔饮。」
浦铭心:「…爸爸又话?!」
董折鼻孔插着纸巾从后出现说:「如果路过而唔想饮汤,只要话俾孟婆婆听佢煮嘅汤落错咗材料,叫佢自己试一啖,孟婆婆试咗一啖之后,咪唔记得咗要逼你饮汤咯~不过你要扮得好似好似好似,好似爸爸依家咁(鼻孔插着纸巾)孟婆婆先信你架喔。不过都未必得,霖霖下董浦个鼻好似猪鼻咁,我霖要好多好多纸巾先至得。」
董浦尖叫不是,董折和女儿扰攘上好一会儿,董浦才肯睡觉。
关上房门,董折把鼻孔的纸巾抽出来,纸上满带鲜血。另一方靠在大厅墙边的浦铭心,透过街灯折射下见她的右眼眼皮浮肿了起来。
二人十五分钟前才刚动起手来。打斗中女儿醒来二人才停下,说说故事、
董折边洗手边说:「个鼻塞到咁,都唔知听朝点见客。」
浦铭心:「就索性话鼻塞。」
董折走到浦铭心身旁,看过她浮肿的右眼。
董折:「整只鸡蛋帮你碌。」
浦铭心冷冷地说:「悭啲啦。」
董折走进了厨房,弄弄这样弄弄那样。最终拿出一块破布,内放着熟蛋。
他把手中银戒指脱下,放进没壳的鸡蛋内。
董折:「咁样先散到啲瘀。」
董折细心地为浦铭心慢慢扫扫浮肿的右眼。
这个空间,二人静静地度过。
完事,把银戒指从蛋中抽出,发现变黑了,浦铭心另外发现到鸡蛋原来只得半只。
她问:「半只蛋咁趣致?」
董折:「见你话悭啲,咪食咁半只先咯。」
浦铭心笑了,眼前这个董折,从来都这样无无聊聊长不透。
浦铭心:「…有冇霖过,咁打法,打到几耐?」
董折轻松地回答:「好似唔算打交喔,系我俾你抽咋嘛。」
浦铭心笑了。
浦铭心:「做乜要同小朋友讲啲咁嘅故事啊?」
董折:「开口埋口都系公主王子,好闷架。」
浦铭心:「佢发噩梦咪又系搞着我~」
董折:「小朋友嘅嘢,吓吓下就惯。」
浦铭心:「如果有一日,个世界冇咗灯,你估你搵唔搵到我?」
董折边清洗鼻孔边说:「有心搵嘅,实搵到架。(他想了想)点解咁问?」
浦铭心:「冇,无无谓谓讲下废话啫。」
董折:「讲下废话好,好过冇嘢讲。」
浦铭心:「你估我地会唔会有一日变成咁?」
董折:「变成点?」
浦铭心:「冇嘢讲。」
董折:「有心要搵嘢讲嘅,实搵到、」
浦铭心其实早已习惯了董折那吊儿郎当的性格。总是随口说说,因为他手上经已拿着一本残旧的「幽游白书」在看。
浦铭心:「唔紧要啦,只要唔好加重我嘅负担,其余都冇乜期望。」
董折呆着静着不语,然后淡淡地说:「冇期望唔紧要,可唔可以唔好俾希望我,我惊我唔舍得。」
董折没说下去,心里有点难受。
还有话要讲没有声。
脑里闪过一个念头:谁像你这么狠。
他拿着香烟盒,穿上踩踭皮鞋。
董折:「冇期望唔紧要,可唔可以唔好俾希望我,我惊我唔舍得。」
「我落街买烟,唔洗等我门。」
有人说,无言更令人害怕、
会伤人的,其实最终得益的到底又是谁。
站在漆黑的街道上。感觉有点抽离。
从小到大,人们乐于提倡,男儿不该哭,亦有人说过,落泪则代表难过失落等大世界理论。
站在无人街上,心里突然冒起落泪的冲动。
想知道什么才是最失落,就是想哭却没泪,该哭而没。
走了几步,天开始下雨。
在街上遇到一只四蹄踏雪的流浪猫。全身湿透的它很可怜。我脱去西装外套,蹲下和它一起挡雨。就这样子,静静的蛮不错。
我很累,亦不知如何走下去。
董折
忘记和记
我喜欢一个人搭飞机。
星期五晚放工后出发到机场,买一张前往瑞典北部北博滕的一个小城市-吕勒奥的票。
入境后买杯咖啡,在外吸啖气,然后回到机场内。赶下一程飞机回香港,星期一上班。
是,我是一个怪人。
感觉在天的时空隔绝了与世界的任何联系。我渴望走得越远越好。选择向极冷的地方出发,因为骗自己说心底里那份哀伤能随着飞雪,一呼一吸。刺鼻的冷风能病却我的五脏。这个怪行程,经已进行了三年有多。到过很多很远的地方。没行走,却深深地吸收了那些地方的空气。
曾到访过一个零下25度的地方,名字...忘记了。但印象很深刻,因为呆站在室外,或许吹沙入眼吧,掉了一滴眼泪,而这滴泪水,顿时结成一滴冰。
学会了如何能捱到滴水即成冰这回事。
感觉我的确去了很多地方,但又可以说是没去过。
航班773312
夜空上。
记得有一次,在长途机程中走到飞机后排的后机舱,是一个酒吧。
不知是否没人发现这个地方,酒吧位置有点冷清。只坐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人。
我隔了好几个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水。静坐好一会。
空中酒吧内渐暗,眼前这名男子没甚表情,却流露着几分淡然的失落。
我跟他,坐着不语。
他一口酒,我一口水。
六七杯过后,我忍不住说,朋友,喝够了。
他笑着没理会,把手上烈酒喝光。
我说了声不好意思,管了别人的闲事,说多了。
苦笑了一下,心里泛起,谁没有自己的故事。
眼前这个人,感觉很熟悉。却又想不起、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把酒杯从台上滑到我的面前。
他淡淡地低头冷笑说:「能在无人的空中遇上,怎说也算是缘分。喝一口,或许能让你感受得到我所感受的丝毫。」
我把手中的水杯放到他的身前,我对滑杯子这个动作不太有信心。
还是拿起放下比较安全。笑言滑泄了杯中物就不好了。
我们微微地举杯,喝光了杯中物,烈酒很呛。
他喝掉我这杯清水。语气懒懒说:「喝水的人,大概是不想忘怀思念的人吧。」
我:「思念这回事很美。世代一直在转变,五年,十年。大概不久的将来,通讯科技快将成熟。很快,思念二字,那不管用,亦这样说,将会被遗忘。」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下去。
我:「求醉之意不难猜。」
他:「…」
我:「混酒之意。」
他看着手中杯说:「求醉,是为了在意识模糊的一刻,能依稀闪过一个我一直在等的人。骗自己,有时也不错。」
我理解,有时候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说说心事,来得更直白。
虽没说出口,但我打从心底祝福他。而祝福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但又觉得祝福什么也好,其实原因,经已不再重要。世界上太多人只懂凭空忌讳,极少真挚的祝福。
回想起,十七岁时的婚礼,亦没得到什么祝福。
什么叫凭空忌讳?
简单如,为何归家就要开灯。
为何火锅成为了一种群体进食活动。
为何得失成败,一定与鬼神掌相有关,为何掌纹要与参透人生有关。
为何开灯就叫光明,关灯就叫斜活。
为何酒店总要传鬼故。
荒天下之大谬的谬论。
原理就如,发烧去看医生。
医生诊断后跟病人说:「哦…发烧,应该是你撞邪」同样无稽。
发神经。
花开,为何一定要结果?
结不结果,又由谁来定?
凭什么说什么。
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变得很冷漠。
我笑说:「喝清水的原因…纯粹酒量差。酒量差,酒品更吓人。」
他呼气干笑了一声。
机舱微动,一刻间的乱流。
目无表情的我们。也许这一刻我们自各同时想起自己要想的人。
一瞬即逝的乱流过了,机舱继续响起柔和的背景音乐。
可笑,一刻间闪过生死这个沉重意念。
在空中总是基建于同一种的柔和背景音乐作衬托。
乱流过后,发现自己有点醉。我摸过前额,有点热。
对方看在眼里,笑说:「其实酒量差的人真幸福,一半是很容易便得到醉意。很多人只懂认为酒量高便够厉害,但又有谁明白喝酒,目的离不开都是求醉。其实酒量好的人才叫苦。喝而不醉。多荒谬。另一半的幸福是幸福了而不知。」
我:「不懂喝就不要喝,纯属自量。也许这是一种我永远未能感受的另类赞赏。」
他:「睡不着?」
机舱后的酒吧依旧空无一人。
我笑,不是谁人都知道「睡前服」的意思和状态吧。